倪文尖:我的老师王铁仙
编者按:华东师范大学原副校长、终身教授、博士生导师王铁仙先生,于2023年4月26日在华山医院离世,享年82岁。王铁仙先生为瞿秋白外甥,出版专著《瞿秋白论稿》、《瞿秋白文学评传》、《新时期文学二十年》和编著《新文学的先驱——<新青年><新潮>作品选》、《二十世纪中国社会科学·文学学卷》(主编)等。
王铁仙 图片来源:“丽娃志”微信公众号
王老师是我的老师。本科大二时教我们《中国现代文学史》,记得是在文史楼正朝南的大教室(313吧)。王老师那时已担任副系主任,但为人极其谦和,一点架子也没有。上课讲什么观点,也都是商量的语气。王老师有个习惯,讲课先是看学生的,但越讲身体越向右偏转,讲到后来就仿佛是在对着窗外在讲,而且时或自己笑起来,脸上还略带羞涩。我自认为这门课学得还比较认真,学得也还行啊,但分数不怎么高,记忆里看到成绩的一刹那,心里还失望了一下。原来王老师还是挺严格的。不过我们那时候都不大看重分数,老师和学生都这样。
后来,王老师是我的导师。
大四时我纠结了一下硕士是读语言学还是现代文学,后来决定还是投在王老师门下——很后来我有时开玩笑叫他铁导,当面也曾叫过。我们这一级还有叶诚生、刘挺生二位,这之前有殷卫星、华宵颖两位学长。应该是王门的第二届硕士,那时研究生不多,是导师制,上课有时是去老师家里。
王老师当时住师大二村。记得极深的是,老师给我们讲五四文学,讲人道主义思想和理论,老师有很厚的读书笔记和讲课稿。王老师是彻底的五四现代自由民主精神的传人,我印象中他特别不随和的一次是说“不要叫什么恩师,师生是平等的,哪有什么恩?那是封建思想。”
但我还是要说,王老师是对我有恩的。
我们读硕后期,王老师搬家到了一村校工会旁的高楼,这里印象特别深刻的是有次谈话,老师感慨行政工作的繁忙,深情地说他受母亲之命,开始做瞿秋白的研究,一头扎进了党史,而那却又正是文学思潮风起云涌之时。言谈之中,有种命运之感,更有对文学、对学术最深沉的认同与热爱。王老师那次真是把我们当成年人了,我当时也觉得听懂了,现在想来是后来才越来越懂。
还有不少印象深刻的谈话,比如讲五十年代的历史氛围,比如讲知识分子要提防不经意的精英情结,比如讲做学问和做人一样。而讲这些话,有时是在老师家里,有时是在办公楼办公室。
大学时代的王铁仙
王老师后来搬家到了三村,三村里又换过一次房子。还是有很多记忆很多点滴,点点滴滴。
老师批评我文章不把话说透,有些以词害意,我竟然这么嘴硬,“王老师,我这是人道主义,对读者信任,您说过人道主义的更高境界是对人的信任。”老师听完竟然笑了,也还是那仿佛有点天真羞涩的笑。当然,王老师也有很彻底放松的大笑的。
遗憾啊,晚年身体不好,脑积水压迫了神经。躺在床上的滋味我尝过半年,王老师却是好多个半年。王老师确乎是习惯了,我每次去看他,他都比我乐观似的。唉!老师人太好了,岂止人太好啊!护理阿姨跟我说过不止一次,王老师人太好了,从来没有过对她不满意,而是怎么都行。
我没为老师做过什么,我去看老师的次数,我自己一直以为还不算少,但现在想想还是屈指可数。王老师每次住华山医院,我都是骑车去看他,多在午饭前。老师总是很高兴的,好像聊得也都很高兴,其实我的话也是不多的,而老师的话还更少。但我一直有个自信,我还是比较懂老师的,老师也认为我是比较懂他的。“……倪文尖,嗯(还是唉)你就是这样一个人,嗯(不是唉)也挺好。”
我最后一次去看老师,是上个月,跟同门李金凤一起,看到王老师瘦成了那样!王老师也不知道我们去看他——不,我想老师是知道的。
青年时代的王铁仙(后排右一)与父母兄姐等合影
倒是林雨平特意赶过来,陪我们一起探望,陪我们说了好些话。说王晨(老师的女儿)很快就要从美国回来。疫情三年,太难了。
可是,我最近太忙了,心里记得这个事,也想着等王晨回来一起再去看看老师,看看师母杨若冰老师,但就是错过去了。
现在,我在广州,今早醒得早。老师下午要远行了,我却不能在现场。
天堂没有病痛!那里有书,有文学,有徐先生钱先生,有太多您敬重的人物,也有太多您所尊重的小人物。
(本文作者倪文尖,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系王铁仙先生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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