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孩子们带着美、善意和力量走向未来 ——漫谈何为中国儿童美文
在《语法是首温情的歌》里读到一句话:“花心形容词经过名词旁边,看都不看一眼就走,留下名词独自心碎”。尔后,我读着一本本厚叠小开本的儿童美文,感觉空气里都排列组合着词语和句子,雀跃着寻觅自己的落点,虚虚实实,铺排着这个闪耀不定的春日。
于是,我梦想着能写出一本美文,每个字每个标点都不浪费。写出来后做成能装进口袋的布面小本,没有形容词可以形容,它就像个单纯的名词,一出生就显现出天然的本性。随时随地可以取出来读一篇,读一段,读一行,甚至读几个字,在床上,在桌边,在墙角,在草地,在火车……它像蹦跳的豆子,像融化的糖块,像晃动的光线,像嘴边噙着的一朵微笑,它只是孩子的小世界,无需读懂。
关于何为中国儿童美文,以上描述只是我个人的感受和理解,切实准确的体悟还需要结合具体作品才能展开。翻阅“童年中国”书系的20册作品,能感受到童年时代无微不至的温柔与抚慰,随着优美的字句和词语扑面而来。
“开头第一句”是儿童美文的童年
儿童文学美文的“开头第一句”,无论从作品本身的文学意义,还是针对“读者—接受”之维,都具有特殊地位。开头通向未知,充满可能性,是一篇作品的童年。
儿童读者处在特定年龄层,眼光、思维跳跃,容易发散,若写作者在第一句里不能对他构成某种先入为主的吸引,可能导致阅读行为在一开始中断,注意力就此涣散,跑到别处,再难回来。有一次,我随意从书橱里抽出四本书,重读了第一句,并摘录下来,整体朗读起来,仿佛是一首隐秘优美的诗:
“一切从一场梦境开始。”
“小鸟是冷不防飞来的。”
“年迈的老人伫立在船尾,怀揣一只很轻的行李箱和一个比行李箱更轻的新生儿。”
“该如何为记忆建立秩序?我想从最初的地方开始,用织机旁织工般的耐心回忆。我想说:故事从这里开始,再无他处。”
开头第一句如果切入角度奇妙, 几乎就像找到一根撬动地球的杠杆,具有神奇的力量。比如陆梅《再见,婆婆纳》的第一句“起意是因为爷爷”,像一根神奇的线头,让作者顺利融进前景广阔的叙述;比如毛芦芦《点街女孩儿》的第一句“爸爸驮着妹妹,妈妈怀着弟弟,我牵着妈妈的衣襟,仰望着高高在上的妹妹”,是一幅绝佳的全家福、一张生动鲜活的人物全景图,简笔勾勒,描摹传神,镜头里人物各在其位,卡位特别精准,鲜活得呼之欲出;比如翌平《我的邻居是大象》的第一句“出门往北走,不到一里就是三环路……出了三环就是麦地和一望无际的菜田”,我们跟着第一句兴致勃勃出发了,一无所知地出发,一往无前地启动,踏着诗歌般朗朗上口的节奏,踏步和推进;再比如三三《我一直想知道的那件事》的第一句“我该从哪里给你讲起呢?突然之间,我们发现迷了路。”在写作中,作者有时会有被神秘召唤的感觉,通常会发生在开头或者结尾。这一句与其是迷路了,不如说是设下了一个有点迷人的悬念。
由此,我们可以总结出“开头第一句”的共性,具备开放性,表面简单清晰,内里单纯深厚,既能即刻引入又能无限展开。第一句孕育第一页,一整页又预兆整篇,这种力量会大大激发对未知叙述的期待、隐喻及想象。
如何让灵动的描写
具有经久的魔力
描写的魔力,是能把思想、叙事和梦合为一支音乐。这些年我们深陷太多的社交媒体,众声无比喧哗,画面极其繁复,表达无所不用其极,于是语感退化、词汇量贫瘠,描写热情和能力消减退化。在当下的语境里,写作者也许需要维护和修复语感,进而创造出中国儿童文学美文最无可替代的独属于文学的天生描写魔力。
就像我在简平的《青草奔放》里读到的那个时空里的8岁男孩,吃完马兰头生日面,额头冒汗,鼻涕也不由自主淌下来。“不知道的是,以后我会遇到许许多多的人,看到或者听到许许多多的故事。我不知道的是,我8岁以后的世界,会发生那么大的变化。”描写的魔力,是用贴近想象本身或人物本己的笔触,有力复活许多个瞬间体验与情状,呈现童年期的鲜活和丰富。如果只用一个词形容中国儿童文学描写的魔力,应该是灵动。这个词是脆弱的,像刚学会奔跑的小动物,生命的光像丝线闪烁,纤细得恍若虚线。
如何让灵动的描写具有经久的魔力,在“童年中国”的一些作品里,我似乎总结出了,就是将个人经历的童年生活发展成为一种可能未曾想象到的叙述形态,通过自己所掌握的来自生活、来自自身的各种独立的元素及叙述描绘的双重能力进行同化与组合,既有儿童质感,又能和现实的儿童生活产生跨越时空的共情共鸣。
给孩子的成长带来真善美
儿童不喜欢听作家说教,但十分需要通过阅读美文得到一种意味深长的启发。我在少女时代读三毛的散文,介乎于回忆和小说之间的文体,读来生动愉悦。记得读高二时一场大考后,我和好朋友都成了班级末尾生。两人一起灰溜溜地回家,在她家门口信箱取出订阅的《青年报》,第一眼看到一张黑白照,形容鲜明,标题是“三毛走了……”晚上,两个灰败的女孩取出锅里煮熟的山芋,站在院子里一边剥着皮一边看月亮,脑海不断闪回三毛的文章,心中忽而澄澈。
细想我的成长期,通过阅读得到了成长的答案、文学的答案和人生的答案。后来,我幸而成为一个写作者,多年前写了篇故事叫《奥杰塔的幸福舞鞋》,今年收到一个女孩的来信,说小时候第一次读到男孩也可以爱芭蕾,肥胖女孩也可以有人爱她的心灵。这样的读者对写作者来说是一种打破和唤醒,这也是阅读的神奇。读到毛芦芦的《公猪咬了白屁股》时,作品是以真正的女性视角在写作,以敏感的好奇心、奇妙的思考和行动力,蓬勃与赤诚、天真和无羁来书写作品。假设那个女孩读到,这种启蒙是能带给她勇气和力量的,更是能给予她一个率真坦荡的鲜明答案的。
当下的童年发生了一些变化,孩子们面临着精神压力、内卷、焦虑,还有空心病,有时候物质过于丰富,却找不到价值感和情感联结……我以为,中国儿童文学美文,应该真正深入当下儿童读者的内心,写作上不滞后、不悬浮、不矫饰,不断前行,不断修正,既留天性,又有智识,给予孩子意味深长的启发。写出这样的文字,就像牧铃在《快乐的风》里写到的那样,“通向快乐的路绝对多于一百万条,只要选对了,不管身处何境,都能乐观向上……”干净,赤诚,努力写作,给孩子们的成长注入不同凡响的力量,让他们带着美、善意和力量,走向美好的未来。
(作者系儿童文学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