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酒变成了生命的烈焰
酒与人的关系总是说不完、道不尽。虽然可仅仅是“三杯两盏淡酒”,也可能变成是舌头的豪爽,“会须一饮三百杯”;可能是心头的慰藉,“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可能是灵魂的浇灌,“酒酣胸胆尚开张”;也可能是潦倒的逃避,“落魄江湖载酒行”,还可能是深深的感叹,“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但谁也想不到,在一出话剧的舞台上,酒变成了历史的记录,变成了生命的烈焰——这就是大连话剧院的新剧目,根据同名电视剧改编创作的话剧《老酒馆》。
这出戏好就好在,它的编导进行的是真正的创作——跳出了电视剧的套路,驾驭着话剧艺术思维进行了大胆的再创造。电视连续剧作为家庭文化娱乐形态的传播艺术,其魅力首先在于光影世界中人物的演绎,既让人感到陌生新鲜,又令人点头称是,不断感叹。在这样诸多好看的故事情节中,塑造出人物及人物性格成长变化的历史。而话剧则主要是在剧场这个特定的空间,通过演员饰演人物,面对面地给观众演绎角色或公开或隐秘的情感活动变化。各种不同的人物形象怀揣着不同的目的,采用不同的戏剧行动,与各种各样的人物建立起或冲撞,或同心,或误解,或对立的各种各样的具有戏剧性的关系。这些人物关系的演变构成了诸多极具观赏性的戏剧情节。电视剧与话剧两种不同艺术的创作思维,粗略地概括来说,前者是从故事情节中塑造人物形象,后者则是从人物内心活动出发,塑造形象,演绎出故事情节。话剧《老酒馆》就是以电视剧《老酒馆》以及它所代表的历史生活作为土壤,培育出的一棵新绿的生命之树。
独特的戏剧架构
无论是表演空间还是叙述时间,话剧呈现都要寻找到架构全剧的具象支点。话剧《老酒馆》架构全剧的支点就是舞台左侧的酒架子。一层一层的架子上,贮存着全剧主要人物喝过的酒坛子。每一个坛子都贮藏着人物心灵的奥秘和生活的经历,合起来,整个酒架子就是沦陷时期东北人民屈辱与反抗的历史缩影,更是本剧主要人物的画廊。舞台中央的转台不仅是将生活画面从180度转至360度的简单展示,而是具有“套球”的层层纵深感,或许这正意味着我们要不断探索那段历史的深度。转台的每一次转动,都是每一只酒坛子所代表的人物命运背后奥秘的历史页面,或者说是每一只酒坛子的戏剧“注释”。
酒架子和转台正是主人公陈怀海全部的内心世界,他每一次上台的独白,都不是博物馆的解说,而是与观众肝胆相照的交流,与剧中人命运交融的奇特经历,是这位主人公全部生命的情感倾泻。也可以说,主人公站在酒架子与转台之间,搭起了全剧的架构。这样独特的戏剧架构,是编导充分利用戏剧的假定性原则建立起来的,用舞台的独特呈现和演员的生动逼真的表演,在观众的联想与想象中完成了角色形象的塑造,这就是话剧艺术思维的独有魅力。
人物关系交响中的华彩乐章
主人公陈怀海与酒架子所象征的各种人物关系构成了一部“活”的历史。与老北风,不仅是妹夫大舅子,更是生死之交,那是反抗日寇侵略的民间代表;与给儿子送上路饭的老头,寄予深切的同情,那是在日寇铁蹄下忍辱负重的老百姓;与马旅长,对他倾力相助,那是在艰难困苦中坚持抗日的义勇军;与说书的方先生,深怀敬重,那是具有正义感的爱国者;与那正红,怒其不争,哀其不幸,那是可怜可叹的落伍者;与小棉袄,视如掌上明珠,惜若生命,那是侵略战争中被侮辱被损害的孩子;与老警察,时刻戒备,能用则用,那是汉奸队伍中天良未丧尽的边缘人。
在舞台上,这就是一部沦陷了14年的东北人民屈辱与反抗的“活”的历史写照,也是全剧的总体戏剧情境。陈怀海在与这些特定历史时期形形色色人物关系的发展变化中,被塑造成为“不掉一滴眼泪”,扛得住天大苦难的汉子。当然,在这些诸种人物关系中,最引人瞩目的是主人公陈怀海与谷三妹的关系,他们从相惜、相敬到相知、相爱,再到生死与共,“修我戈矛,与子同仇”。说这对人物关系是华彩的,那是由于主创的精心设置与倾力刻画,使之亮丽放光。如果说陈怀海的出场开始于说书人方先生的一段溢美之词,“带着一众生死兄弟,走南闯北,和阎王爷喝过酒,和小鬼睡过觉……”那么,谷三妹的出场,则如武松景阳冈打虎,出场前就踢倒了心怀不轨的赵老三,随之追进酒馆,来到众人面前,堂堂正正地宣告:“今后谁要打我的主意,再来跟我说骚情的话,我绝饶不了他!”这一对,男的在厚道仗义中见铮铮铁骨;女的于磊落光明里含着侠肝义胆。他们在全剧中的人物关系最富戏剧性、传奇性和动作性。尤以谷三妹“打”上门来,求职拼酒,醉里钟情,最令人拍案叫绝。他们一个叫板,一个接腔;一个加码,一个紧跟;一个坦荡,一个无防;一个谋反,一个赞同;一个独占风头,一个心甘情愿……两人拼酒从屋里拼到屋外,再拼到秋千上,荡漾中心驰神往,嬉笑中带着真诚,在真诚里寻找志同。作为地下党的谷三妹,在酒馆中秘密发掘并组织起那些不愿做奴隶的人们,一起来抗击日寇的疯狂蹂躏。
所有优秀的戏剧作品,无不具有很强的文学性。它表现在情感上、格调上、结构上、语言上,更表现在人物内心世界的复杂性、丰富性、多变性、多向性,以及人物关系瞬间微妙变化的含蕴上。话剧《老酒馆》男女主人公的这一段“拼酒”,就是全剧文学品格所能达到的新高度。把酒写成那个特定时期抗日救国的烈焰,正是话剧《老酒馆》厚重的价值所在。辛勤而又谦逊的艺术家们没有被掌声和鲜花湮没,他们已经看到了尚存的不如意之处,正是今后精益求精的方向。
(作者系剧作家、戏剧评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