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能恐慌与科技焦虑管理
近期,人工智能带给社会普遍的焦虑。一方面,我们不清楚人工智能到底会在何种程度上影响人类生活。持有极端看法的人认为:人工智能正在“人化”,在建立“世界模型”,未来很可能替代人类,甚至与人类为敌。更多的人觉得,至少在参与战争、取缔人类多重职业等方面,大模型引导的人工智能热潮会起到巨大作用。
面对这些紧张和焦虑,首先应该肯定,一个社会对科技进步的预警是必要的。没有这种预警,人类就没有能力做好应对未来的准备。从历史来看,中国恰恰是在国际局势重大变动的时代保持了对科技进步的预警,才在“两弹一星”、信息技术、航天、生命科学等方面赶上前沿水平,让我们免于受到更大威胁。如果没有全社会对第三次浪潮的积极反应,我们不会有21世纪今天的工业和科技水平。但另一方面也要看到,过度焦虑对个体和群体以及整个社会是消极的。个体会感到惶恐,失去对未来的希望;作为整体的国家、民族和社会也将感到巨大的焦虑和威胁。
这一切说明我们缺乏对科技焦虑的整体认知。没有这种认知,就做不到管理和消解焦虑,更做不到化被动为主动。因此,建立科技焦虑的测评和管理机制就显得特别重要。通过各种渠道传播正确的科技信息,让公众了解每一项科技进步的真正含义,了解当前的世界前沿发展水平,是避免造成误解和加重焦虑的重要方法。
以近期发生的一系列人工智能技术新品为例。我认为,公众必须对人工智能技术有充分的认知。首先,人工智能当前的发展,特别是基于神经网络技术的发展,其根基还是20世纪60年代生物学家休博尔和维瑟尔对猫的视觉皮层神经细胞层级结构的分析。仅仅对大脑一个小小部分的工作方式的了解,就构造了今天的卷积神经网络的基底。其次,我们还要理解,自组织系统在超越一定规模之后所发生的整体展现构成它的个体不具备的新特性的所谓“涌现现象”。这种功能导致了Open AI所创造的人工智能的诞生。上述两个核心的科技并不复杂,而且已经出现很久。前者暗示我们,如果对动物神经系统做更多的研究分析,更多种类的不同心理活动的模拟完全可以被不断发现。而自组织涌现的出现,则让人们相信,加大系统的规模,可能会导致一些过去无法想象的事件。这让更多人试图在各类研发中创造大的系统,期盼大的规模导致的自组织现象的发生。
但这两个简单的基础也让我们看到,当前的人工智能的水平和能力其实是有限的。充其量,当前的人工智能是一种生物体智力的小部分的复制与有限的增长。这种增长基于人类提供的材料,也就是语言或视觉信息,人工智能开始反射性地提供了一个属于自己的认知世界。这就像身边有个孩子,大脑非常简单,但非常庞大,能用这种大规模的脑叠加,苦干之后创造一些与智力相关的成果。这种成果类似我们过去表扬的吃苦耐劳的人。但这些人是否能创造真正具有超越人类认知水平的成果,至少在这个层次上看不出来。因此,我认为当前的人工智能发展状态是非常好的。就像办公室来了一个智力高超的同事,这个同事具有我们的认知方法和苦干精神,能协助我们做好许多智力工作。面对这样的人,不用恐惧,反而应该欢迎他的到来。
从心理学角度看,智力跟驱动力、情感、自我意识、个性等是完全不同的心理活动。应当庆幸当前的人工智能没有被赋予人类的多种心理功能。但我们也必须警惕科学工作者对这种机器叠加上其它的功能,让它们具有驱动力、自我意识、情感和个性方面的追求。这些才是真正把人类送到不稳定状态的真正祸根。换言之,对机器的“全人培养”,是一条人类跟机器关系的红线。全人培养的来临是葬送人类命运的最终关口。
所以,站在人类中心主义立场,一个高智商的机器,其智力能力不用在驱动从事某种自主活动,都是不可怕的。它所造成的人类生活的改变,都是可以接受的。当前包括Sora在内的生成式人工智能的发展,都没有在基础上动摇人类社会基础,完全可以不用担心。反而是要通过对焦虑的管理,让社会回到稳定状态。
所以我认为,对当前人工智能的焦虑,重点应该放在关注人类对脑认知真实过程的揭示上,因为这种揭示可能制造出更多模仿人类心理的机器。超越智能方向的模仿,值得紧密关注。
其次,大模型对大算力的耗费导致的能源耗竭。而地球上只有有限的能源。所以,今天的这种大模型并非真正合适的人工智能形式。在未来,朝向开发更类似动物大脑的小能源消耗智能机器的目标前进是减轻人类负担的形式之一。
第三,科技焦虑在人群中导致惶恐情绪,对已经产生的民族自信起到破坏作用。而解除焦虑的方法之一,就是让大家看到真实的自我和世界。免除过高的期待同时抱有对发展的信心和渴望。
历史的经验是未来前行的保障。在一定限度的焦虑下推动符合人类道德的技术突破,是我们对社会负有的责任,也是人类未来发展的立足点和对科技与人类关系的正确态度。
(作者系南方科技大学科学与人类想象力研究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