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波里，画坛怪才卡拉瓦乔的避风港
2023年12月12日至2024年4月12日，“卡拉瓦乔与巴洛克奇迹”在上海浦东美术馆展出。卡拉瓦乔存世作品极少，此次展览联合5个机构呈现6幅卡拉瓦乔真迹，为观众提供了独特而宝贵的观展体验
孩提时，笔者听人唱《拿波里船歌》，得知意大利那不勒斯湾的一座港口叫“拿波里”。拿波里是意大利语名，通称那不勒斯，位于意大利南部第勒尼安海岸，伸延在著名的维苏威火山缓坡上，港口能泊远洋巨轮。古罗马大诗人、欧罗巴经典诗篇《牧歌集》和《农事诗》特别是罗马史诗《伊厄特》的作者维吉尔曾在此栖身歌吟。
现今，纪元前希腊人创建的那不勒斯成了世界旅游胜地，从那不勒斯港乘轮渡到普洛奇达岛，去观览如画般的屋宇和迷人的海滩，那边山林碧草葱茏，奇秀丰美，水光云影，生机盎然。若乘坐汽艇，不到一小时就可抵达“人鱼岛”卡普里。这座耸峙于地中海的“人间天堂”风景绝胜。更远一些，则是索连托，古罗马历史学家、《日耳曼尼志》作者塔西佗的故土，现今游人可以放喉歌唱“重归索连托”的怀旧咏叹调。
然而，16世纪时，这座名城成了意大利大画家卡拉瓦乔（1571年-1610年）为逃避罗马教廷拘捕、异地栖身的避难处所。卡拉瓦乔早先为阿赫班骑士效劳，不满其浮夸矫饰，于1589年赴罗马，绘出《酒神巴克斯》《沉睡的玛德莱娜》和《女占卜家》等以光采鲜明为特色的写实画作，声誉鹊起。卡拉瓦乔摆脱宗教情感的理想表达，腾思入神，藏真纳景，描绘平凡人物，透露肢体语言。他的作品招致圣路加派的敌视，被保守的传统势力指斥为“赤裸露丑，有伤大雅”，最典型的是他的画幅《圣马太与天使》。然而，他并不因之退缩，反而进一步向权威挑战，以爆裂的气质，绘出《朝圣者的圣母》和《圣马利亚之死》，笔势连绵，富有意趣，堪入妙品。事实上，他的作品受当时宗教改革派影响，真实地展示社会下层贱民和赤脚信徒形象，在一定意义上生动反映了欧洲人文主义思潮。
卡拉瓦乔是位极有争议的艺术家。恰如比他晚一个世纪出生的冒险家卡萨诺瓦一般恶名远播。只是，卡拉瓦乔并不像卡萨诺瓦那样贪恋女色，绯闻不断。当时，社会上的名门子弟以佩剑显示身份，动辄为维护名誉打斗。卡拉瓦乔仗恃自己投在德蒙特大主教家族门下，沾染恶习，多行不轨。他曾向一个诟病他画作的青年寻衅，又数度因持剑伤人身陷囹圄。更不幸的是，传记作家卡莱尔·冯·曼德在叙述画家生平时，将他与其挚友奥诺里厄·龙齐混淆，把后者犯事受审的劣迹加在他身上。在公众眼里，卡拉瓦乔被误认成一个匪气十足、扰乱公共秩序的不法之徒。
1605年，罗马两位教皇克雷芒八世和列昂十一世相继谢世，原先的“那不勒斯王国”由新一届教皇、亲法国的卡米洛·博尔盖塞控制。卡米洛的侄子西彼翁·博尔盖塞为罗马贵族里的卡拉瓦乔支持者。经他举荐，新教皇接受卡拉瓦乔为自己画像，使后者一时变成了驰名罗马教廷的大红人，益发放浪形骸，常随一伙无赖和潦倒画家在他住处博尔盖塞宫附近的酒馆里厮混。1606年一天，他跟同伴奥诺里厄·龙齐与罗马望族托马索尼的阿努乔和乔万·弗朗切斯科两兄弟发生冲突。双方激烈搏斗中，卡拉瓦乔一剑刺死了阿努乔，自己也身受重伤。这次冲突原本是龙齐与托马索尼家族一场仇杀，与卡拉瓦乔并无干系。他只是出于哥们儿义气助友人一臂之力，不料犯下杀人罪，不得不像所有当事者一样紧急出逃，躲避法律惩罚。
卡拉瓦乔杀死的是与巴勒莫家族关系密切的门阀世家子弟，被缺席判处死刑，面临斩首之灾。他匆忙离开罗马，从帕里亚诺公国向南方逃遁，自此开始了长达四年的寄寓异乡生活，流窜至那不勒斯、西西里、锡拉库萨和摩西纳，远离罗马司法管辖范围，最后抵达马耳他，由马耳他骑士团坛主维尼雅古尔收留。作为罗马人的后裔，卡拉瓦乔一直心系罗马，痴想返归故里，可生前始终未能如愿以偿。
卡拉瓦乔先在帕里亚诺·阿尔班地区避难，或在扎嘎罗罗受科罗娜家族庇护，后于1606年秋天赴西班牙人统治下的那不勒斯港，在那不勒斯呆了将近一年。那不勒斯的文化环境与罗马迥异，然卡拉瓦乔迷恋绘画，创作热情始终不减。1608年，他给维尼雅古尔画像后，又为彼奥·蒙特修善会绘出明暗对比鲜明的《仁慈七宗善行图》，纸清气溢，一似仁慈隐喻，流风余韵无穷启发公众在生活中行善。他为富豪达玛索·弗朗契斯绘《耶稣受鞭刑图》，轰动一时。还有专为西班牙总督勃纳旺特伯爵画的《圣母与圣婴》以及《圣徒安德烈受难图》，都别具巧思，构图立意备受赞扬。这些佳作使他有了丰盈的收益，得以继续维持生计。他早先遇袭被打成重伤，袭击者扬言他已死亡，消息传到罗马，然而他不但活了下来，而且仍能受委托作画，绘出《莎洛美抬举圣约翰头颅》《圣约翰的背弃》和《圣于絮尔受难》等多幅杰作。
1609年至1610年，他再次在那不勒斯隐居。当时，该城为欧洲人口仅次于巴黎和伦敦的热闹都会。城中居民酷爱绘画艺术，久闻卡拉瓦乔大名，热情地接待了这位遭罗马教廷当局通缉的流亡者。虽为逃犯，他仍精力旺盛地绘制了十余幅画作。那不勒斯城中心距离港口约半公里，附近切利格里奥街是全城最窄的深巷，仅有一米半宽度，人群辏集，是个极险恶的去处。街道旧貌至今犹存。1609年一夕，卡拉瓦乔从此地一家小酒馆出来，遭遇一伙暴徒围攻，发生恶斗。无外乎是画家一生厄运中又一场“司汤达综合征”。对此，专门研究卡拉瓦乔的文论家万桑佐·帕切里另有一说。他以确凿文献为据，证明画家那回是在帕罗受到马耳他骑士团秘密使节的突袭，攻击行动是在罗马教廷默许下施行的，差点让他丧命。
在那不勒斯，卡拉瓦乔受到女伯爵贡丝当·扎克罗娜庇护，住在城南契阿雅区的切拉马赫大宫殿里。这儿原是他那位女保护人的一座古堡，现在已经没有昔日那座优雅的花园，周围奢侈品商店林立，风采俱失。当年，卡拉瓦乔住处绝顶奇妙，他能远眺维苏威火山，近观教堂寺院、喷泉，从海港美景中获得开启先河的创作灵感。
正是从切拉马赫大宫殿那边，卡拉瓦乔获悉，经教皇侄子西彼翁·博尔盖塞斡旋，他有希望获得罗马教廷赦免。抱着渴想返归罗马顽念，他拿着贡扎格主教签署的通行证，乘上一艘两桅小帆船驶离那不勒斯海港。1610年7月18日，卡拉瓦乔进入那不勒斯王国的西班牙飞地埃赫克尔港。他在海滩踱步时，另一说是在骑马途中，不幸死于败血症，归去来兮梦断，享年仅38岁。他死后不久，因其作品超凡，声名远播，罗马教廷终于发布了对他的赦免，可惜为时已晚。
笔者曾数度造访那不勒斯，独步巷陌，东游西逛，在康布里努斯咖啡馆喝地道的意大利卡普奇诺，看欧洲最古老的圣卡洛剧院，特地参观了位于那不勒斯维苏威火山坡上的卡波迪蒙特博物馆。这儿珍藏着卡拉瓦乔的名画《耶稣受鞭刑图》。2019年和2023年，该博物馆两度举办卡拉瓦乔画展，参观者赞不绝口。他的另外两幅杰作：《仁慈七宗善行图》和《圣于絮尔受难》，分别珍存在彼奥·蒙特仁慈博物馆和泽瓦洛·斯特格里亚诺宫，后者是卡拉瓦乔一生最后的画作。
《耶稣受鞭刑图》是卡拉瓦乔死前于1607年在那不勒斯绘制的，于2023年夏天应法国卢浮宫之邀，前往巴黎展出。法国给予“那不勒斯在巴黎”的醒目命题，凸显两个西欧文化大国之间的艺术对话。此举出自2015年开始担任卡波迪蒙特博物馆馆长的西尔汶·贝朗热与卢浮宫两位专家罗朗丝·迪卡和塞巴斯蒂安·阿拉赫的共同创议，他们一道完成了“由隐秘涌现出来的绝对冲击”，让欧洲画坛怪才卡拉瓦乔同提香、米开朗基罗和拉斐尔一起，在六角国流露欧洲文艺复兴的艺术气息，放射异彩。
关于卡拉瓦乔的死因，还有一说称他死于疟疾，但不曾有过定论。迟至2001年，人们在波尔朵·埃赫克尔的圣伊拉斯谟教区找到了卡拉瓦乔的死亡证书，认定他是患恶性疾病在圣玛丽奥·克西里亚特里奇医院去世的。
卡拉瓦乔虽秉性疏野，举止乖戾，遭受法律诸多指责，但他毕竟敏慧过人，是一个旷世奇才，对后来欧洲画坛产生绝世影响，尤其启迪了伦勃朗和鲁本斯等杰出画家的画风走向，使之具有强烈的世俗趋向，朝着现代化拓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