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塔顶的铜铃声中找回自我
我生长在充满神性的祖国西南大地上,中短篇小说集《遇见》的创作灵感由此迸发。我承认在我的精神世界里,从没放弃过先祖们的创造和信仰,更没有抛弃过护佑着我们的自然生灵。西南边地各民族,聚居在亚热带山区、盆地、河谷地带。只要老天赏脸,风调雨顺,人们的生活就能自给自足、丰衣足食。生长在这样的环境里,我笔下的文字就有着自然、生灵与族群之间相互依存的痕迹。
我是一个傣族村寨的写作者。依山傍水,竹林深处是我家。小时候,我们的村寨建在蜿蜒的大河边。在宽阔的田野和竹林间,一寨接着一寨,一村连着一村。广袤的田野上布满如指纹般的沟渠,维持我们生计的水稻、瓜果和蔬菜,一片一片地躺在这些纵横有序的田野上。在傣族人的精心呵护下,土地总会给我们带来丰盛的回报。
“天底下烧火,大地上搭棚。麂子离不开山箐,傣族人离不开河边。寨前渔,寨后猎,依山傍水把寨建……”的傣调,一直缭绕在我耳边。我遵从万物有灵的生存法则,在我的文学世界里,自然与人类共存。我敬畏草木生灵,活在自然的眷顾里。日常生活中,家有家神,寨有寨神,部落有勐神,山有山神,河有河神……我的故土就是一个生长着神性和灵性的地方。我的族人和族群与自然共存,人与神灵并存。在西南大地上,像我们这样的民族有很多,譬如我们的兄弟民族巴绕克人。
巴绕克人是从咩西雍的葫芦里走出来的。小牛才学会叫,鹌鹑还长着尾巴时,达西爷用大火焚尽大地,他们就跟着癞蛤蟆走,遵从魔苇示喻,寻找到大山深处福地,落地生根,繁衍生息。不管他们走得多远,谁也不会忘记,魔巴口里那些护佑我们魂灵的经咒。我们共同生活在一块大地上,彼此之间没有什么差异,我在小说里写了我们共同的生活趣事。
随着生活不断改变,身边发生的故事也越来越多,我需要通过文字去记录那些人事物,作为过往岁月的见证。在充满神识的空间里,在与大自然水乳交融的世界里,生活在祖国西南边地上的各民族人民在发生着潜移默化的改变。因此,我的创作素材、写作方式、表达方式,也都随之变化。《遇见》这个中篇集子就生长在祖国的西南边,在各民族水乳交融的生活中,在脱贫攻坚、乡村振兴的世纪工程中,在各民族团结友爱、共生共荣中。
创作这些中篇的过程中,我尝试用短句代替长句,用镜头替代画面,把给读者讲故事转化为让读者自己去想象故事,为读者留下一些想象空间。把文章的推进速度变得更紧凑,更快节奏一些。让故事去推动故事,让作品里的人物自己去讲故事,用多个小故事去构造一个大故事。就像盖一栋小楼房,设计了许多个小房间,留着一些空地和花园,留下许多想象。力所能及地把静止的平面画面变成立体的、运动的视频画面,最大限度地减少阅读者的审美疲劳。
这七个中篇,从构思到创作,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许多想象在其中诞生,也在其中死去。留下的不一定是最好的,但肯定是我最用心的、记忆最深的那一部分。从开始创作到定稿,先后修改了20余稿以上,历时5年多。这个过程中的酸甜苦辣,只有搞文学创作的人才能懂得。
当下,商业文明迅速崛起,庞大的触手席卷着地球的每一个角落,把原先神秘莫测的山河大地,变成了一个透明的小村庄。我们傣族遵从了千百年的稻作文明、农耕文明,正以一个佝偻老者的姿势,慢慢向商业文明的郊区撤退。面对新时代、新形势,我们没有自卑,也没有气馁。傣族人一生与水相伴,学会了水的生存智慧。我们在商业文明的势头与农耕文明的退隐中,找到了自己存在发展的新平衡点。
时代的潮流,我们迎头赶上。祖先们的叨叙与告诫,我们牢记心里。傣家人用平静、安详、包容、和谐的心态,来面对这个瞬息万变的世界。我也用这样的心态来书写和记录发生在故土上的往事。不管我们走得多远,谁也不会忘记佛寺里那些护佑着我们魂灵的经文。也许,在某个时刻,我们的心智会感到迷失,我们的灵魂也会陷入迷茫,但只要白塔顶端的铜铃声在清风的抚慰下响起,我们就会找到自我。
这就是我在《遇见》这个集子里,想与读得懂我的读者们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