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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部》2024年第3期|钱建军:雪域金山铸丰碑(节选)
来源:《西部》2024年第3期 | 钱建军  2024年06月04日08:32

钱建军,新疆天雪文学院院长,著有长篇报告文学《诗意栖居柯柯牙》《人民勤务员》《心路》《吐曼河左岸》等;长篇小说《可可托海》,曾获第七届天山文艺奖。

雪,落满阿勒泰的山、林、村落,以及人和马。

禾木村观光马队农民合作社社员叶那尔·朱马别克、叶尔肯·沙皮普拉骑着马在喀纳斯景区的雪地中相遇。

“昨天生意怎么样?”

“昨天行呢,有12个人租马。”

“今年的雪太大了,马累得很。”

“白天下了,晚上冻上,这样的雪不好。”

两人不约而同望向被白色侵占的四周。

白得刺眼。

2024年1月6日开始,新疆阿勒泰地区遭遇强降雪天气。

布尔津县气象台发布重要气象信息:未来一周将会迎来四轮降雪天气。禾木乡降雪可达一米,发生雪崩的风险极高。

雪,与风合谋,前仆后继向大地奔涌……

汽车蜿蜒如龙

布尔津县气象台工作人员吾力凡有些心绪不宁,禾木景区内的自动气象站称重降水传感器没像以往一样回传数据,此时台里气象预警已经升级为暴雪黄色预警、大风蓝色预警,她望着这场丝毫没有停歇之意的暴风雪,知道接下来它还会制造很多麻烦。

白茫茫的冰雪世界,遮蔽覆盖着太多的未知。

阿尔泰山每年都会派出十亿吨的白雪,恩赐于阿勒泰。“雪都”实至名归。

阿勒泰喜欢冬天,这里的粉雪深受滑雪爱好者追捧,当地人都知道,天越冷越好。阿勒泰的冬天不怕冷就怕热,一热就化雪,雪化成水渗到地面,造成山体湿滑,如果天气足够寒冷,冻住湿雪,那是极好的,但如果天热,极易让山上的雪滑落下来,造成“推山雪”。

1月9日19时左右,国道219线从铁热克提乡门票站至白哈巴路段突发第一次雪崩,落手即溶的六瓣雪花,此刻已经失去矜持,没了温柔。

1月10日17时35分,布尔津县气象部门发布暴雪黄色预警,预计1月10日夜间至11日白天,喀纳斯也拉曼、黑流滩、阿贡盖提、石头房子一带有暴雪,新增积雪15至20厘米,贾登峪和喀纳斯、禾木景区有大暴雪,新增积雪35至45厘米。

17时44分:道路结冰黄色预警。

17时46分:大风黄色预警。

17时55分:寒潮黄色预警。

哈巴河县气象部门也在同一时间段,连发暴雪蓝色、道路结冰黄色、大风黄色、寒潮黄色4条气象预警信息,预示两县将面临一场更加严峻的暴风雪考验,正处于冬季旅游旺季的喀纳斯、白哈巴等景区首当其冲。

收到气象部门天气预警后,喀纳斯、白哈巴景区内的游客陆续开始下山。1月10日,喀纳斯至布尔津方向多路段发生雪崩,下山道路被阻断,300多辆车只能从白哈巴村到铁热克提乡再至哈巴河县、布尔津县。

呼啸的大风裹挟着雪片,纠缠着地面。G219线K91—K196路段地处山区,垭口风吹雪在车灯照射下如同一堵白花花的雪幕墙,能见度几乎为零,留滞了仅能从此通过的车辆。不仅仅如此,车队中很多自驾车游客来自疆外,对如何应对冰雪天气和冬季行车缺乏经验,只顾着开暖风暖脚,而不知道雨刮器与挡风玻璃上的冰雪冻在一起,冒然启动雨刮器造成车损,这让车辆更是无法挪动一步。

哈巴河县公安局交警大队大队长张龙接到山上执勤组的报告,他知道这么多车辆和人员多滞留一分钟,危险就会倍增,随即向县党委做了汇报。按照县党委工作部署要求,他立即带领交警向事发地点塔依索依干村方向出发。一路艰难赶到后,现场情况不容乐观,几百台车辆如同被禁锢住手脚、挣扎着的长龙,蜿蜿蜒蜒望不到尽头。夜幕下影影绰绰的车灯,如同焦灼的目光,盯得人心里发紧。

阿勒泰公路管理局哈巴河分局铁热克提点位抢险保通人员顶着风冒着雪,一步步开辟着前方道路,堵住的雪,被清除,再堵住,再清除,此时点位抢险保通人员已经连续工作了十几个小时,清雪设备车辆的机器声持续轰鸣。公路人身上的橘红、交警身上的明黄,在暗夜中的暴风雪里闪现、交织。

至1月10日早晨9时许,两家单位经过一夜的相互配合,滞留的最后一辆车也安全抵达了哈巴河县城,306辆车共915人得到了妥善安置。

风,依旧呼啸着。雪,没有一丝停歇的苗头。凛冬,一如既往。

放下筷子投入战斗

奋战一夜的沈军、高贺、郭伟伟等几人稍作休息又前往作业点。由于铲雪车持续作业,致使后面的一只轮胎“慢撒气”,存在作业风险,几人返回铁热克提乡保障点。

保障点是一家新开的名叫“秀丽山庄”的农家乐,典型的地方特色小木屋,是铁热克提乡唯一一家餐厅。

大盘鸡刚端上来,几个人的筷子还没夹起土豆块和辣皮子,浓酽的砖茶还没来得及喝几口,沈军的电话响了起来,执勤交警告知G219线K151处又发生了雪崩。本计划稍后返回喀纳斯点位的张恒、苏玮、加尔肯别克·巴合提汗放下筷子立即出发。

1月10日21时30分,“白哈巴村便民服务”微信群滴滴滴连续响起。

“什么情况?”

“停电了吗?”

“喀纳斯也没电了。”

…………

白哈巴村警务站警官王斌对白哈巴村的情况很了解,村里有109户常住户,滞留游客有46人,民工5人。86户烧锅炉采暖,23户使用电采暖,取暖问题是眼下最大的问题。

1月10日21时29分,国网阿勒泰供电公司35千伏云喀线过流Ⅲ段保护动作跳闸,35千伏喀纳斯变、白哈巴变失压,造成喀纳斯景区2村和白哈巴村共计27台公变、31台专变停电。阿勒泰公司运维检修部立即汇报分管领导,1月11日24时,国网阿勒泰供电公司立即启动气象灾害Ⅳ级应急响应,要求各单位做好抢修人员集结及抢修备品备件、工器具及材料装车,做好应急准备。

1月11日,从哈巴河至喀纳斯G219线、从布尔津至喀纳斯S232线的道路,有多处发生雪崩,通行道路被阻断。

路,断了。电,停了。

茫茫雪海中的禾木、白哈巴、哈纳斯、贾登峪等地,即将成为遥不可及的孤岛。

集结号高亢嘹亮

搜救告急!电力抢修告急!道路抢通告急!

暴风雪的破坏力,触发了更高级别预案的启动!

1月11日晚,由阿勒泰地委、行署主要领导挂帅,由公路保通、消防救援、医疗救护、交通指挥、电力保障、通信保畅、气象预报等多部门响应的救援指挥部迅速成立,选址喀纳斯机场岔路口72公里处,直抵救援最前沿,现场统筹各部门力量、协调各方资源,一呼百应。一个个村、乡、县及部门、机构、行业的应急预案,被科学组合、理性优化、扁平化执行,大家闻令而动。

一条条灾情信息快速向这里汇集。

布尔津县喀纳斯村、贾登峪、禾木村,及哈巴河县白哈巴村四个区域,共有4800多人受困,其中滞留游客1501人。

…………

一支支救援力量快速向这里集结……

一场“人民至上,生命至上”与时间赛跑、与险情抗争的抢险救援行动,迅速拉开帷幕。

党徽熠熠闪光

1月12日凌晨4时53分,阿勒泰地区消防支队接到地区行署调派任务。

1月12日清晨6时20分,支队全勤指挥部及阿勒泰市团结路消防救援站2车8人到达哈巴河县消防救援大队,由于雪崩造成上山道路中断,车辆无法通行,按照救援指挥部部署,支队长杨庆虎带领3车11人于早晨10时15分前往铁热克提乡,按计划乘坐直升机赶赴救援现场。

1月12日15时59分,直升机具备飞行条件后,10名消防救援人员分3批次乘机前往事发地。16时20分第一批救援力量3人到达喀纳斯,经询问得知,救援现场距离这里还有19公里山路,路上积雪达一米多深,沿途随时可能发生雪崩,救援风险巨大。经过艰难跋涉,18时21分救援小组到达救援现场。现场发现了发动着的物资保障车、铲车,在路基50米处悬崖下,发现被半掩埋在积雪中受损严重的旋抛除雪机。车辆驾驶室严重扭曲变形,被困人员身体卡在驾驶位。破拆人员利用电动剪扩钳对车门进行移除,扩大救援空间,经过半个小时的紧张救援,将驾驶员张恒从近百米的深沟处转移至路面,当时张恒已经殉职。直升机将张恒送至喀纳斯游客服务中心,等待着第二天第一班飞机送回哈巴河县。

其余两名失联人员苏玮、加尔肯别克·巴合提汗仍在搜寻中。随后,救援二组、救援三组相继到达灾害发生地点。

1月12日20时,由于室外温度降至零下30摄氏度以下,现场救援的铲车油料不足,指挥部决定安排消防救援人员返回服务中心休整待命。搜救依然未果。

1月13日9时40分,两名救援人员乘坐直升机将张恒遗体送至哈巴河县。哈巴河公路分局党组书记李翔和局长沈军带着张恒生前的同事好友,接张恒回家。接上张恒后,李翔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悲痛情绪,他慢慢将包裹袋拉链轻轻拉开,张恒微微歪着头,身上穿着橘红的公路养路服,胸口处佩戴着党徽……

张恒,生于1990年11月26日,2012年考入哈巴河分局,2022年6月入党。他个高微胖,性格开朗活泼,永远有一副随和的笑容。他在12年的公路养护工作中,曾先后获得“青年岗位能手”“工会积极分子”“优秀共青团员”“优秀产业工人”等荣誉。

作为哈巴河公路分局骨干力量和重点培养对象,张恒在春季公路养护工作中,主要驾驶平地机修整公路的路肩边坡。夏季又作为拌和站站长,负责沥青混合料的生产,并驾驶沥青保温车送至一线作业现场。每到冬季,他主动请缨加入保通抢险队参加抗风雪、保畅通工作,驾驶旋抛除雪车在除雪保通一线迎风斗雪。寒来暑往、冬去春来,不论是酷暑难耐的夏季,还是风雪交加的冬季,他从未动摇过“金山铸道,雪域争锋”的信念。作为分局青年志愿者服务队队员、分局科技创新小组成员,他还喜欢搞各种小发明、小创新,发明的路面坑槽划线器不仅提高了工作效率,还减轻了一线职工劳动强度,并获得国家知识产权局实用新型专利证书。

因为和沥青拌合料打交道,张恒浑身上下的衣裤总是斑斑驳驳的,母亲每每看见儿子这样,很是心疼。

这次开始频繁降雪后,母亲不放心张恒,打电话问张恒哈巴河县下雪的情况。

“山上的雪下得很厉害,有雪崩。”

“你们开那个机械有没有年龄大的?”

“有呀。”

母亲这么说,其实是希望年龄大经验丰富的人去开,希望儿子能换到安全系数高一点的岗位。

“妈,如果我把危险留给了别人,那我入党的意义何在!”

……

节选自《西部》2024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