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狗阵》: 以多义性的叙事策略和隐喻表征展现原始本能
电影《狗阵》剧照
电影《斗牛》中的“奶牛”、《老炮儿》中的“八哥和鸵鸟”、《八佰》中的“老鼠、白马和孔雀”……这些动物不仅是导演管虎所执导影片中的重要角色,还通过人与动物之间的关系互动,对动物性、人性进行双向的隐喻建构,构成其电影独特的叙事策略与观照视角。日前上映的新片《狗阵》,在今年的戛纳国际电影节上获“一种关注”大奖,片中的动物演员小辛获“狗狗金棕榈评审团大奖”。该片延续管虎一贯的“动物叙事”策略,这一次他把叙事视角转向对个体生命的观照,将动物原始的本性冲动和生命力融入到人的生存与精神状态中,以更加真实、深刻的表达力度触及大时代下小人物的生存困境与精神救赎。
管虎在相继完成《八佰》《金刚川》等宏大叙事的历史题材主流商业影片后,结合个人的生命历程与社会思考,在《狗阵》中再次把镜头聚焦到城镇的边缘人身上。故事讲述了地方剧团的风云人物二郎,因过失杀人而锒铛入狱,2008年回到西北小镇,“归去来”的他变得沉默寡言,迫于生计加入到打狗队,意外与一条黑狗从敌对试探到互相救赎,并从黑狗身上汲取到顽强的生命力和温情的情感慰藉,带着这股精神力量“再出发”,开启人生新旅程。与管虎同为“第六代”导演的贾樟柯和张杨在片中特别出演,他们的集体现身以及对小人物众生相的描摹刻画,共同反映出这一代电影创作者对被裹挟在时代洪流下底层人物的生存形态和精神状态的持续关注与时代表达。
在《狗阵》的影像书写中,导演塑造了多个承载意义的符号,并对其进行不同层次的意义编码。影片通过对“狗”这一极具隐喻和象征的能指符号,对其背后的精神内涵赋予特定的文化所指和社会意义。在中国传统的文化认知中,“狗”这一形象代表的是忠诚、陪伴,直接对应“善”的文化价值所指。然而,片中随处可见、体型种类不同的流浪狗,因主人们的向外迁移而惨遭抛弃,它们群聚在一起组成“狗阵”,一方面在原始的自然戈壁空间里面,生猛地飞扑到行驶的大巴车上,导致大巴翻车;另一方面在小镇的社会空间里面,随处可见甚至泛滥成灾,影响当地招商引资和经济发展,则又建构出“恶”的社会价值所指。与之互为映照的是:那些因为搬迁而把“忠诚的朋友”遗弃在当地,以及以耀叔为核心的打狗队员,表面是维护地方治安与发展的“执法者”,实际却是把狗私自倒卖的“违法者”,以“善”的行为伪装“恶”的人性,通过善恶之辨,最终指向对人性的深刻批判。
电影《狗阵》中,主人公二郎与黑狗之间的人物设定,采用我国古代神话与传奇故事“二郎神”与“哮天犬”的叙事文本,彼此构成一种象征性互文,并产生三个层面的叙事意义。首先,在人物塑造与关系互动上,神话故事中的“二郎神”的形象多表现为“三只眼、哮天犬和三尖两刃刀”,“哮天犬”则是黑色的中国细犬;片中二郎的名字以及黑狗的品种、体型从外在形态上与前者进行了有效呼应。其次,在人物主体性和价值建构层面,不同于以往将动物视为认识人与自然、凸显人的精神品格的边缘性书写,《狗阵》中的“动物叙事”把人与动物置于同等的生命主体,通过二郎对黑狗的生命拯救,强调了动物的主体性和独立价值,在其身上赋予“人性”的勇敢与坚毅品格,不仅在洗漱吃饭、弹吉他、骑摩托等日常生活中伴其左右,甚至在二郎被胡老板带人群殴的时候,纵身一跃破窗而入,拯救孤军战斗的二郎。黑狗作为一种他者的力量,突破了传统人与动物的二元论结构,进一步解构了人类中心主义,在强调动物主体价值的社会意义。第三,在文化意义表征层面,“二郎神”和“哮天犬”属于天界的“神”,承担着维护神界以及神、人之间社会秩序的责任。影片中的二郎和黑狗则以“破局者”姿态,不断挑战当下社会规范与秩序。作为打狗队队员,二郎非但没有为了逐利大肆捕狗,而是借各种机会进行解救,以维护其自身的生命自由以及与主人间的情感联系;二郎非但没有把黑狗卖到狗场,还给黑狗办理证件,将其身份合法化。二郎与黑狗以超强的生命意识颠覆社会现实秩序,并进行重构,不仅维护了自我的生存权利,也实现了内心精神世界的重构。
管虎用冷静、克制的镜头语言,用大量的中远景勾勒出西北偏远小镇的荒芜、颓败、孤寂,人与动物完全沉浸在这个“空的空间”场域中,更加凸显生命的渺小,以寓言性的镜头语言诉说二郎与黑狗困在其中的孤独和挣扎。如果把对社会关系的思考嵌入到空间的建构中,那么空间成为了权力的容器,规训了人的时间和身体。在这样一个封闭空间中,二郎两次骑着摩托车想要跨越城镇的边界,但都失败地摔在了交界的沟壑中,这也印证了二郎刚出狱时警官朋友对其的“劝戒”:不要超越这个边界。影片中,二郎的父亲看守的动物园,可谓是动物意象的集体表征:困在笼子里失去野性和兽性的东北虎,正如出狱后的二郎在社会规训下的无所适从;那只挣脱笼子寻求自由的灰狼,虽然“缺席”,但却存在为二郎内心向往自由的欲望与精神“在场”。而超级天文现象——日全食的出现创造了一个超现实时空:动物园的铁笼被打开,老虎、孔雀、猴子气定神闲地游走在街道、饭馆以及居民的家中,这种真实与想象并存的空间,通过压抑的情绪、幻象的欲望进一步建构出管虎对人和动物挣脱社会规训的牢笼,得以实现“再出发”的情感投射与想象满足。
管虎作为擅长在电影影像表达中构造“动物叙事”的代表,在影片《狗阵》中将人、动物、社会巧妙地勾连在一起,把二郎与黑狗的角色特点和人物命运放置于现代化社会转型进程中,对小人物在社会生存中薄弱的生命力以及残缺的人生困境予以人文关怀和精神观照。导演把重点放在人与动物的双向叙事书写上,而在二郎与父亲、与舞者葡萄等人物关系的建构上缺乏足够的逻辑性和故事性。这些底层人物的失语、漂泊状态在精神书写层面还有较大的叙事空间,且“动物性的人”的生命意识也未能够对转型中颓败、落后的乡土社会给予精神救赎与生命力的意义建构,为些许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