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箜篌谣》
敏感、多思,遨游大宇如仙、悲悯心魂如泣,大抵是诗与诗人的特质,“诗仙”李白便是如此。
夜读《箜篌谣》,我不禁浮想联翩:“攀天莫登龙,走山莫骑虎。贵贱结交心不移,唯有严陵及光武。周公称大圣,管蔡宁相容。汉谣一斗粟,不与淮南舂。兄弟尚路人,吾心安所从。他人方寸间,山海几千重。轻言托朋友,对面九嶷峰。开花必早落,桃李不如松。管鲍久已死,何人继其踪?”
《箜篌谣》写于至德二年(757),此前两年,北方爆发安史之乱,唐玄宗仓皇逃往四川,迫于军士哗变,赐杨贵妃死于马嵬坡,后太子李亨继位,是为唐肃宗。其弟李璘见状心有不甘,即以“杀贼勤王”之名在东南拉起一支队伍,欲与其兄争夺皇位,怀揣报国之志却单纯、天真的李白也被裹挟其中。未料随着李璘的战败,不到三个月,李白亦以“附逆”之罪被俘。按律李白当斩,并株连九族,幸得老友鼎力相救,他才被从轻发落,流放夜郎,后又关入浔阳狱中。心以物移,情随境迁,李白从遨游名山大川、天地之间到身陷囹圄,诗风大变,再无如鹤如仙的旷荡飞游、指天画地的浪漫气度,而是回归浅近写实的民歌体——谣,其所思所念也自仙至人、至人间、至人情。
这首民歌体的《箜篌谣》虽然多处用典,诗句却浅近易懂。全诗慨叹世情淡薄,首联即以比兴告诫人们,即使想往天上爬、想在山中跑,也不要登龙骑虎,因为“贵贱结交心不移,唯有严陵和光武”——地位、实力相差悬殊的人,没人会与你真心结交,像刘秀与严子陵那样的人,少之又少。至尾联,李白还一再慨叹“何人继其踪”,这是他回顾自己五十多年人生岁月后的真实独白。试想,从黄河、长江、巫峡、庐山等名山大川到长安宫廷,从宫中显贵到翰林诗海再到寺中道人,旷达潇洒的“诗仙”交过多少朋友、有过多少拥趸,可因一场变乱,自高天跌入深渊的李白眼见人生冷暖,怎能不感慨、不伤情?
诗人无不富激情,否则何以为诗?可是过度激情就容易偏激,一偏激,就容易以偏概全,所以李白在《箜篌谣》中否定了那么多千古称颂的情谊佳话。众所周知,华夏文明崇德尚义,重诺、重情、重行,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侠肝义胆、情重如山的典故流传至今。如出自《列子·汤问》的“高山流水”之典:春秋时,楚国郢都的俞伯牙善弹琴,一次他在高山野岭弹奏,素不相识的钟子期闻声迷醉,叹其琴声中忽而有“巍巍乎志在高山”,忽而有“洋洋乎志在流水”之妙。当他循声走近,向俞伯牙道明自己的感受后,俞伯牙兴奋不已,将其引为毕生的知音。未料几年后钟子期不幸故去,俞伯牙痛而摔琴,不复弹琴。尽管俞伯牙的举动有些过激,却尽显他对友情的坚守。再如出自《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的“刎颈之交”之典:战国时,蔺相如因完璧归赵和在渑池大会上为赵国挽回面子,令赵王龙颜大悦,遂厚封他为上卿。原本地位高于他的廉颇大不服气,屡屡对蔺相如寻衅,蔺相如以国事为重不去计较,仍以礼相待。久之,廉颇深为感动,于是肉袒负荆,登门谢罪:“鄙贱之人,不知将军宽之至此也!卒相与欢,为刎颈之交。”自此,两人成为生死与共的挚友。此典后被改编为戏曲《将相和》,常演不辍,家喻户晓。
其实李白能在浔阳狱中写下《箜篌谣》并能流传至今,还是借助于老友郭子仪、崔涣、宋若思等人的不忘旧谊、奋力搭救,如此才得以逃脱做“刀下客”的厄运。面对现如今复杂的情势,我们更应该珍惜古人传承下来的优秀品质,崇德尚义,修养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