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需要技术,但不能只有技术
一个作家的作品,隐藏着他对文学、对生活的理解,以及对美的独特感受方式。我一直很喜欢汪曾祺先生,记得他在《晚饭花集·自序》中写道:“我有一个很朴素的、古典的说法,就是写一个作品总要有益于世道人心。”很多写作者,坚持写作数十年,是因为他相信文学的力量,相信美的力量,相信善的力量。文学是用来柔软、抚慰、滋润心灵的。一个作家的起点就是真诚,我们必须对这个世界怀着巨大的善意,去珍视生命中的微光。
苏辙有云,“文者气之所形”。每一件有生命力的艺术作品,其实都是由一团“气”所包裹的。我平时喜欢研究书法,也会在书法中寻找文学创作的方法。在我看来,书法的众多要义中,有两点尤为重要,一是真力弥漫,一是含而不露,这都与气的运行有关。气的生成,是非常缓慢的,它是时间和情感共同的结果,这一点和小说的创作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小说家最大的本事,就是以气运笔,让一切在笔下自由地呼吸。要想做到真力弥漫,前提是元气充沛;作品构思的过程,就是气慢慢凝聚的过程。要做到含而不露,不要一泻千里,要擒纵有道,收放有度,让气息循环往复,生生不息,这样的作品才会给人气韵生动、意犹未尽的感觉。
文学是一项古老的手艺,我们必须竭尽全力写好每一个作品。好作品的诞生不仅需要创意,需要生活的积淀,也需要千锤百炼的工匠精神。在创作的过程中,写作者需要斟酌文字,记录人物独特的情感波动和心理的微妙变化;创作完成后,还需要多次打磨,比如可能需要增减一两个小章节,也可能需要对结尾进行微小的调整,让结尾更富暗示性、更加绵长、更有余韵。
文学是语言的艺术。文学的品质,自然离不开语言。爱尔兰作家克莱尔·吉根曾说:“我写作,是因为喜欢听语言碰撞的声音。”小说是语言的艺术,作家的面貌,很大程度是靠语言来区别的。一个作家不懂得语言,就像厨师不懂得调味一样可怕。好的语言应该入口即化,同时又回味无穷。我觉得,好的语言要准确而灵动。语言的准确,不仅是意思的准确,要有讲究节奏的准确。语言灵动,才会产生柔软、蓬松的感觉。只有准确,没有灵动,是乏味的;只有灵动,没有准确,则是飘忽的。而要想做到这一点,反复修改是非常必要的,修改是给每一个句子注入生命的热度,多一个字,少一个字,意思或许没有变化,但节奏发生了变化,味道就会随之发生变化。
文学创作当然需要技术,但不能只有技术。写作者最重要的工作是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片土地。我很认可费尔巴哈的一句话:“人是人的作品,是文化、历史的产物。”作家归根到底是文化的代言人,如鲁迅之于绍兴,老舍之于北京,沈从文之于湘西。文化给作家的作品提供了最丰富的滋养。无情则无文,如果一个作家对他身处的时代、对他脚下的土地,没有赤子般的深情,他写出的作品绝对不会有震撼人心的力量。我所生活的粤港澳大湾区是作家创作的富矿。这里的文化,有两个突出的特点:一是深厚、多样的传统文化,另一个是面向世界的现代性经验。因此,我近年的创作,除了长篇小说,还有不少非虚构作品。有人说,作家不仅要有写作的能力,还要有行动的能力。我的非虚构作品,都是行动的结果。我希望深入到大湾区历史文化的肌理中去,以文学的方式展现我感受到的大湾区传统文化之美。
人类有两大敌人,一个是贫困,一个是空虚。因此,真正的富裕,是物质与精神的双重富裕。物质富裕是精神富裕的基础,精神富裕是物质财富的升华。一个时代、一个社会要想实现精神富裕,必然呼唤文学的高质量发展。文学的高质量发展关键在人才,标志在作品。鲁迅先生曾说:“文艺是国民精神所发的火光,同时也是引导国民精神的前途的灯火。”时代在变化,写作的难度也在增加,我们要做人民的学生,到人民中去,为人民书写,提升生活厚度、情感温度、审美高度,用带着体温的好作品,用经得起时间考验的好作品,构筑中华民族的精神大厦。这是我们的使命,也是我们的光荣。
(作者系广东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