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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漫《纸上还乡》:在异乡重建故乡 
来源:中国作家网 |   2024年07月26日15:38

7月20日下午,“在异乡重建故乡——汗漫《纸上还乡》新书分享会”在上海钟书阁举办。诗人、散文家、《纸上还乡》作者汗漫,《文学报》主编陆梅,《思南文学选刊》副主编黄德海,以及作家、批评家赵荔红,围绕《纸上还乡》展开交流,深入探讨了故乡在作家文学创作中的重要意义,分析了南阳盆地独特文化对于中国历史的影响,与现场观众一起,感受现代化进程中的乡愁,以及故乡、土地对人格的滋养与温暖。

《纸上还乡》是汗漫的最新散文集。本书以豫鄂陕三省交界处的故乡——河南南阳盆地为对象,展开个人化记忆和表达,但努力超越具体地域的藩篱和边界,使读者可以在“这一个”故乡,辨认属于自己的乡愁和中国。作者通过书写,在纸上不断抵达和重建故乡,既写出了一己的盆地故乡南阳,写出了张衡、诸葛亮、庾信、韩愈、姚雪垠、周梦蝶、痖弦、南丁、乔典运、二月河等文人生活过的南阳,更写出了乡村生态与乡民人格、思维方式、文化等千丝万缕的连接,使整部书成为一个作家的心灵史,也成为辨认中国沧桑变迁的一个独特样本。

“散怀抱”与“在人间”

“故乡就是故去的家乡,就是一系列旧时光、旧事物、旧人物的组合,一个作家所要做的,就是在纸面上重建一个故乡,承载过往,安抚当下,赋能未来。”谈及创作初衷及构想,汗漫表示,这本书陆陆续续写了二十多年,对故乡南阳的辨认,也在不断深化和拓展。而一本有意义的书,绝不仅仅是作者自身情感记忆的记录,还应能使每一个读者的内心产生回响。“希望大家能够通过这本书,认识南阳这一个非常有特色的盆地,看见属于自己的那一个故乡,继而对我们共同经历的种种创痛、变革与喜悦,保持记忆力和省察力。因为,南阳是我们民族基因的一个切片,写南阳就是在写中国。”

在陆梅印象中,汗漫是一个在山水间、街巷里穿行漫游的行动者,这本《纸上还乡》,也是一种返回、穿越、游走的大地漫游式的记录,从中可以看到汗漫“散怀抱”和“在人间”的写作姿态与写作向度。陆梅提到,《纸上还乡》中的第一篇《穿过南阳盆地》,那些乡村土墙上的标语和苍蝇乱飞的小餐馆“充满了痛感和喜感”,在这样一个“时间折叠的时代”,它们总是轻易地被人忽略,而汗漫却将其铭记于心并进行了细致书写。因此,陆梅感叹道:“他的感怀是有行动的,他以在大地上漫游的形式,走进纷繁难言的人间。在这本书里面,我充分感受到城市和乡村,或者说中原和中国、中国和世界,甚至西方和东方,这样一种多元多维视角下对故乡的进入与解读。”

“我读这本书感到的是开阔,就像‘汗漫’这个名字一样,辽远,澎湃,像水一样阔大又温暖。”赵荔红表示,汗漫将他的深情倾注于历史的宏观思辨,也落笔于那些小人物、花、农作物、灯歌等细节之中,对故乡的书写宽阔而具象,故能引起来自不同地域读者的共鸣。同时,汗漫的语言丰沛又豪迈,在文字中实现了烟火气与诗性表达的融合。“真正的烟火气其实是诗性的,这两者是不相违逆的。汗漫饱含深情与热爱地描写活生生的人、事物和风情民俗,这种鲜活的烟火气正是其诗性所在。”

纸上寻“风”,还故乡

黄德海注意到,本书有着清晰的结构——卷一,写南阳的地理和风俗;卷二,写南阳的人物,集中于展现他们的风格、风骨和风采;卷三,写风物,即植物、动物、花草和发生的大地之事,“先给我们一个远景镜头,表明这个盆地在中国辽阔疆土上的位置,定位,定位后再写人物,再到风物”。

从“风雅颂”到“风马牛不相及”,黄德海指出了“风”的重要性,认为“风”是一个地方独特的味道,是这个地方气质的集中体现,既有生理性,又有精神性。“汗漫在这本书里写到南阳的风情、风物、风俗,带有极强烈的生理性,与诸多生活在此地的名人和普通人所代表的精神性相交叠,构建起一个‘纸上’的故乡。歌于斯劳动于斯的人好像跟我们也有了关系,他们不光给南阳提供精神营养,也在向中原、向整个中国辐射。”

黄德海援引了作家劳伦斯“地之灵”的概念:“每一个大陆都有它自己伟大的‘地之灵’,每一个民族都被某个特定的地域所吸引,这就是家乡和祖国。”他认为,在纸上重建我们的“地之灵”,就永远有一个故乡存在于我们身上,而这样的人是幸福的。

赵荔红认为,就像汗漫《纸上还乡》里写的,对于一个人而言,故乡不仅仅是其肉体的渊源,同时也是其精神的源头。因而在中西方文化中,“故乡”一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命题,对一个人的惩罚,最严重的就是再也无法踏上故乡的大地。而随着现代社会的发展,对故乡的迷恋渐渐发生了变化。“世界慢慢均质化,各地的‘风’逐渐趋同,我们也离故乡越来越远,离传统越来越远,成为孤零零的个体。这是现代人丧失故乡的过程。因而我们有必要在纸面上重建故乡、重建传统,使我们能够再回到源头,而这个源头就像水一样,让我们能够像植物一样茂盛生长。”

“在当下散文中,可以大量见到对故乡的描写,似乎都是温暖的、美好的、怀旧的,像带了滤镜去看故乡。其实,每一个人的故乡,都是驳杂的、参差多态,还应该以内窥镜、望远镜,去辨认故乡的种种隐痛与暗疾。对故乡主题的书写,应警惕以消费主义的眼光,模式化地、流水线一般地生成陈腐的、不及物的文字,以诚实的态度面对剧变中的故土。”汗漫认为,“故乡与异乡”,是每个人必然要面对的命题,去异乡、回故乡,是伴随每个人一生的身体与精神的双重活动。“异乡和远方,意味着一个人的精神世界和生命世界,在不断扩张、不断更新,给我们带来自由,带来无限的、新的可能性,同时也伴随着种种不确定感。而不确定感又带来种种焦虑和压力,所以,我们还要时时回望故乡和来路,以阅读、写作和思考,在内部重建一个更加理想的故乡,继而支撑自己把握当下、拥抱未来,使心灵能够得到安放和寄托。故乡使我们安定,异乡使我们自由,这两个维度,对于我们每个人而言都是必要的。”

独具匠心的诗性书写

在最开始进行文学创作时,汗漫写诗,曾参加《诗刊》的第十七届“青春诗会”。从90年代开始,逐渐开始介入散文写作。这一转型过程中,俄裔美国诗人、散文家布罗茨基,以充满诗性、思辨力和独特叙事的散文,给了汗漫很大启发。而韩愈、苏轼等前贤们所开辟的“诗文合一”的中国传统,也在滋养汗漫的散文文体探索。“诗人”与“散文家”,这样的双重身份,使其散文呈现出跨文体的混血风貌,诗歌、小说、戏剧等写作笔法融汇为一,《纸上还乡》的文体面目也显得丰富而独特。汗漫认为,散文与诗歌、小说,本质上是相似相通的,都是对于世界和人性的独特发现,反对一切陈词滥调。“一篇散文,面对复杂的表达对象,必须引入小说的叙事性和结构能力。反过来,一篇好的小说,内核必然充满诗性,传统小说叙事所依赖的戏剧性,也就因此而淡化,小说面目与散文就有了一种趋同,比如契诃夫的《草原》,鲁迅的《故乡》,沈从文的《边城》,都是诗性、散文化的小说。”

黄德海认为,无论是小说,还是散文、诗歌,其核心都是虚构,我们正是在虚构中形成对世界的认知。写作是纸上造物,在这个意义上,散文这一文体才有了更多可能性。“汗漫写故乡,写那些传统的深厚的风俗是如何一点点延续到现在。这不是为了回到过去,回到一个具体的地域,而是在纸上建立这样一个地方,让故乡中过往的人鲜活地存在于我们日常中——首先是存在于写作人的生命中,其次希望活在读者的心中。这样就有丰富的精神资源支撑在我们背后,我们面对挫折的时候也会从容一点。这也就是写作或者虚构这件事的意义,而在这个意义上,散文、小说、戏剧、诗歌可以没有区别。”

“不管你是用摄像机拍摄、在舞台上表演,还是用文字来书写,创作只要一开始,都可以说是虚构的。”赵荔红补充,“但虚构出的东西有时候甚至比我们所谓的现实更真,或者说离真更近,就像汗漫在‘纸上’写的这个故乡,与现实中的家乡相比,可能更接近我们的传统和我们记忆里的故乡。”

“汗漫在这部作品里,态度是克制而深情的,他写了好多细节,以小说的笔法来叙事,以田野调查的方式来在场。”陆梅特别感动于书中《母亲与故乡》《小水九月寒》《草木之人》这三篇文章,认为,汗漫以想象和追溯,丰满和激活了我们对中原这片土地生息不止的复杂性的理解;尤其是中国文人精神,在这片土地上得到了养育、延续和转化。“《纸上还乡》中所‘还’之‘乡’,是一个人的故乡,也是所有中国人的故乡,其意义,就是能够重塑我们对这个世界的经验和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