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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虚构儿童文学职责为何?剑桥学者桑德斯与浙江儿童文学专家、作家对谈
来源:浙江作家 |   2024年08月08日09:29

8月4日上午,由浙江省作家协会指导,当代儿童文学创作研究中心(浙江)和浙江省作家协会儿童文学委员会共同主办的“当代非虚构儿童文学创作与理论前沿对话会”在浙江文学馆召开,汤汤、赵霞、王宜清等近40位儿童文学作家、学者、出版人与剑桥大学儿童学研究中心专家一起,共同探讨与孩子密切相关的文学话题。

剑桥大学儿童学研究中心的学者乔·萨特里夫·桑德斯做主题分享,会议由中国作家协会儿童文学委员会副主任、当代儿童文学研究中心主任方卫平主持。

方卫平对本次活动的背景作了介绍,近年来,非虚构儿童文学受到了愈来愈多的关注。非虚构儿童文学目前在国内学术界以及儿童文学界都是非常重视的门类,同时各种知识类非虚构儿童文学的出版也形成了重大的出版现象。在“当代非虚构儿童文学”领域当中,桑德斯教授是国际上数一数二的学者,他有专门的著作,对这一话题具有非常深刻的思考。“当代儿童文学创作研究中心”深度关注当代儿童文学的创作、出版、研究、批评,以及阅读、推广、传播、公共文学服务等各方面。本次交流座谈立足国际儿童文学前沿理论话题,也为国内儿童文学的创作与批评、当下与未来带来了新的可能性。

会上,桑德斯以《动态的数据:非虚构儿童文学的职责》为题,从非虚构儿童文学写作现状出发,以批判性视角探讨了当下非虚构儿童文学最重要的意义与职责。

他提出,对非虚构儿童文学只关注“准确与否”是远远不够的,一部作品是否进行了“批判性参与的邀请”才是重中之重。

“书是由人写就的,而人总会犯错。”桑德斯认为,应该让儿童读者意识到这一点,并且主动地、批判性地参与信息的吸收和重新整理过程中,而不是被动地接受。同时,桑德斯也在不断反思、更新自己的观念,并强调非虚构儿童文学也应当给予孩子们这样“可流动的”知识。

桑德斯特别指出,虽然我们必须具备使用不可靠信息的能力,但在“传记”类非虚构文学中应当格外小心,警惕知识权力优势,由此重申非虚构儿童文学伦理的最终指向,对儿童、对读者的尊重。

“第一,桑德斯作为一个学者,面对新的创作和出版现象及时地做出了理论的、伦理的思考,而且是独特的思考,面对学术界的流行话语、流行观点,桑德斯提出了自己一系列的独特观察;第二,他的观点一直是开放的,因为他认为不可能有完美的事实,我们要允许儿童接受有问题的信息,所以他思考了批判性的、合作性的信息吸收、学习以及参与的方式,其中不仅有对创作的思考,也有重大的伦理思考;第三,他作为一个学者,提出了独到的观点以后,还在不断地反思、不断地追问,这种不停歇的理论态度也给我们很多的启发。”

桑德斯演讲后,方卫平进行总结并提出反思:理论界对于新现象应对不足。“今天中国的儿童所面临的媒介环境、教育环境、审美环境、社会环境,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这种变化带给孩子巨大的影响,可是今天整个儿童文化界没有做出应有的、有深度的、有学科架构性的理论思考。” 此次交流是一场难得的碰撞与启发。

对话会上,与会嘉宾与桑德斯自由探讨“非虚构儿童文学”相关话题,部分内容摘录如下:

刘滢:目前在英国以及整个世界上关于学科思维建设问题,大家思考的生态环境、现状或者实践是什么样的?以及,非虚构作者的“诚实”在写作的度上如何把握,才能够达到相对的平衡?

桑德斯:就您的第一个问题,在西方世界不是所有的编辑都有这个能力知道应该怎样向市场去呈现非虚构文学的选题。我们今天谈的是非常前沿的话题,对于一个作者来说,真的想出版非常前沿的非虚构图书,你可能要看准那些能够接受前沿观点的出版社或者编辑,这样对接会非常愉快,但是大部分情况下,他们还是认为知识准确与否是最重要的。

第二个问题,我们在讲“诚实”或者呈现知识的时候,应保持一个谦逊的态度和反思性。比如,我在呈现我的理论和我设计的一些文本案例的时候,反而是因为我非常地谦逊,呈现整个思考的过程,才让我的整个论证过程显得更加富有知识性,这两者不是矛盾的。

另外,如何去直面你对非虚构知识的情感并保持诚实性,在非虚构文学当中也是很重要的,但是目前还没有非常明确的结论。我们读非虚构文学的时候,可能觉得应该保持冷静、距离感,不去直视知识带来的情感波动,我认为这是非虚构文学当中需要去思考的问题。

孙昱:您怎么定义有一些作品,它是非虚构和虚构的混合?比如一些作品的情节、人物是虚构的,但是其所传递出来的知识都是准确的。

桑德斯:我自己想象中的、比较理想的非虚构儿童文学作品应该同时具备虚构因素和非虚构因素。比如说历史事件的非虚构写作,写作者肯定要提供相对事实的、能够找到资料来源的信息给读者,同时对信息的处理,比如说如何像小说家那样去思考、去写作,其实就意味着要去推测,在已有信息的基础上尽量地还原这个人物可能的一些行为以及性格塑造情况,这就涉及到虚构的部分。

我觉得比较理想的非虚构儿童文学作品不应该这样界限明确地区分这两者。我们让儿童读者看到这些信息是如何进行交流的,让他们对此做出质疑或者回到信息的始发地去质询,你要让儿童有反思性的姿态,而且它是一种合作性的阅读姿态,而不是你就告诉我这些盖棺定论的信息,特别是关于历史人物的。

汤汤:在非虚构儿童文学中,准确性、文学性、儿童性、可读性应该是并重的。您在讲述中比较注重的是知识和信息的呈现和处理,我想非虚构文学的落脚点终究是在文学上,是对人性、生命和生活的观察上。关于准确,准确肯定不是判断一个非虚构文学好坏的唯一标准,不过,虽说人不可能不犯错误,我们要允许有不可避免的缺陷存在,但是我觉得还是要尽力追求准确,毕竟,硬伤的存在,会影响孩子们对文本的信任。刚才您提出,我们要邀请儿童来参与批判性的、反思性的、合作性的阅读,但是否所有的儿童都具有这样的能力?我们在提出邀请孩子进行批判性的、反思性的、合作性的阅读的时候,是否是作为学者的一厢情愿?

桑德斯:这有两个方面。从第一个方面来谈,是作者如何进行非虚构儿童文学的写作。你肯定要尽可能提供很准确的信息给儿童,因为这体现出你对儿童的尊重,包括对儿童的爱意,只有尊重和爱护你所写作的对象,才可能尽你所能去寻找相关的信息,去呈现这个信息的处理过程是怎样的,所以这个准确性肯定是毋庸置疑的。

但是另外一个方面,我们如何去评判作者写作出来的非虚构文本,不能止步于这个写作出来的作品的准确与否,这样就会导致非常无聊的走向。信息本身始终处在不确定性,而且不确定性恰恰是其潜在性所在。

第二个问题,我觉得我们应该目标要高于普适情况下儿童的状态,这样我们的行为姿态才是有意义的、有价值的、有可延展性的,而且我认为我们应该继续有这样理想化的对儿童的想象。首先,我也承认我的书《问题的文学》是比较理论化的研究,我没有说找了一群真实的儿童或者现实中的儿童,问他们这样的文本是不是更加有利于你们做批判性的思考;但是去年有一篇文章是比较实战型的研究,找了一些小朋友,提供一些文本,提供了批判性思考空间的文本,确实证明了儿童具有更加批判性的反应,所以可见理论性的对非虚构儿童文学写作的想法其实是有一定的正确性。

王宜清:如何实现高质量的非虚构文学在图书销售端的影响力,能否为我们介绍一些成功的范例或者做法?以及,您认为图书编辑必须坚持的伦理底线是什么?

桑德斯:很多儿童文学学者也很认同这本书的非虚构写作,因为它呈现出作者的思考过程,用很谦逊的姿态,描述科学家进行了怎样的冒险,获得了怎样的成功,也毫不避讳他科研过程中所犯的错误,让人印象深刻。这也让我们意识到,以批判性视角创作出的诚意之作,是可以得到市场的青睐的。

第二个问题,我们总认为儿童是脆弱的,需要被保护,可能无法接收一些非常深奥的道理,从而放弃向他们展示复杂的事实。这种想法是自以为是的,我更赞成另外一种做法,即向儿童展示作者探索知识海洋的过程,让他们意识到,作者的结论并非完全正确,只是在学习过程中得出的相对完善的结果。这条路是艰难的,但也有成功几率,作为图书编辑,能做的可能就是对创作进行引导、筛选出优秀的非虚构儿童文学作品。

吴绚烂:您在演讲中提到,每一本非虚构儿童文学作都有错误,作为创作者,我想知道哪些错误是可以容忍的?

桑德斯:作为人类,我们对一些信息的处理和获取有不可避免的认知局限。我想,如果作者的初衷是好的,这种情况下出现的错误是可以容忍的,因为你已经尽可能呈现给儿童正确的信息,并尽力根据已有信息得到了一个相对正确的结论。但如果你意识到了一些事实错误,却选择不去改正,这种态度是不可取的。

黄密密:这是个非常具体的问题,目前我正在写一本面向外国人的非虚构作品,但我无法保证我提供的信息完全准确,比如元宵节的起源,中国可能有好多个版本,我是否需要在文本中详尽呈现所有?

桑德斯:我提出两个策略。第一,经济型策略,不花费过多笔墨描述全部版本,使用“可能”“也许”等词汇邀请读者进行批判性思考,向他们展现你创作过程中的疑虑;第二,非经济型策略,尽可能详尽呈现针对某一事件或现象的全部争论及思考点。我个人更倾向于第二种策略。

与会作家、专家们认为,此次对谈会围绕“非虚构儿童文学的职责”这一话题进行了深入、开放的交流,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不仅带来很多前沿理论,也为理论批判界以及儿童文学创作领域带来了新的思考方向。桑德斯也表示大家结合各自实践,对非虚构儿童文学这一话题进行了热情探讨,令他很受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