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锻造新时代儿童文学的新质
随着“陈伯吹新儿童文学创作大赛”的举办,相继推出了一大批当代儿童文学的新人力作,“新儿童文学”概念已经逐渐引起人们的关切和讨论。
新儿童文学关键就在“新”上。为何是“新”?何以为“新”?所谓“新儿童文学写作”,首先当然是指向作者多为年轻人,即他们多是创作新人,但如果仅仅将“新儿童文学”落实在新人新作这一具体“成果”上,似乎不能完全道出这一提法的丰盈内涵。“新儿童文学”这一概念、命题及其倡导期待的价值和意义更指向儿童文学发展的新样态。更为具体地说,是儿童文学在“新媒体”“融媒体”背景下所发生的“当代性”嬗变,是全新的文学文化制度场域带来的儿童文学创作与研究系统性的变革。思考“新儿童文学”,触及当下儿童文学的敏感神经,有助于处理新时代真实且至为重要的儿童文学写作现象和理论问题。
“跨界”与“新儿童文学”写作形态
儿童文学与一般学科专业知识文化领域不同,是关涉儿童观、儿童成长的综合性的文化形态。不论是创作主体、思想内涵、形式特征抑或传播接受,与其他文学类型相比,儿童文学都是多层面的跨界文化“产物”。在新媒体时代,“泛儿童”化和“泛文学”化成为常态,儿童文学写作“跨界”现象则更为突出显著。不同维度的“跨界”写作重构了儿童写作的主题、形象、结构、语言和审美风格,也极大改变了新世纪尤其是新时代儿童文学的创作、出版和阅读生态,使其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新儿童文学”阶段。
首先,从儿童文学的作家构成看,作家“跨界”是新儿童文学的重要表征,也是当下儿童文学研究热议的话题。除新人的涌现外,最值得注意的是两类写作主体“跨界”:著名作家向儿童文学创作领域的拓展;网络作家在儿童文学写作领域的实验。一方面,并非专事儿童文学的知名作家跨界创作儿童文学已经成为当代中国文学界一道亮丽的风景线,构成“引人瞩目”的文化现象。新世纪以来,张炜、叶广芩、马原、赵丽宏、阿来、肖复兴、徐则臣、马金莲、周晓枫、杨志军、索南才让等作家纷纷“进军儿童文学领域”,尝试并成功写作儿童文学。毋庸讳言,儿童文学市场的“火爆价值”,必然吸引非儿童文学原创类作家尝试拓宽写作领域,尝试儿童文学写作。文学名家规模空前的集体跨界写作,为当代儿童文学带来了更为丰富和开放的文学样本,为儿童文学写作展示了“新的叙事边界和艺术魅力”。但这些作家们跨界儿童文学创作中所存在的“沉溺记忆”“矮化自我”“语态混乱”“边界失度”等问题,也引发了评论家和研究者的广泛关注和讨论。新媒体时代知名作家的儿童文学“跨界”写作的现实因素、内在规约、美学成就和价值反响,各不相同却影响巨大,需要我们审慎对待,将其纳入“新儿童文学”写作中来考察辨析。另一方面,年轻的网络作家的跨界写作,则呈现出与传统文学更为迥异的新形态。网络儿童文学作家如高源、两色风景等人在公众号、微博等平台上的创作连载皆已产生了较为重要的影响;他们开创性的媒介写作类型,“以读者为中心”的创作思路,在互动性过程中与读者粉丝共同形成的“沉浸式陪伴”“类型化架构”等新写作阅读样态,集合儿童文学、幽默段子、音乐、绘画、动画和网络为一体的文学艺术形式,充分表征出“泛儿童”和“泛文学”的新儿童文学特征,极大拓展了当代儿童文学的活力、自由度和丰富性。可以说,不论是传统知名作家的“跨界”探索,还是网络作家的“跨界”实验,新媒体时代创作主体的跨界写作,在延续部分旧有童年写作共同性的同时,悄然带出了全新的变革,彰显出新儿童文学写作特有的文化面貌。
第二,新媒体语境下,形态跨界成为儿童文学至为重要的“在地”新变。形态跨界既包括儿童文学新的文体跨界,更包含一系列文学形式和阅读传播上的创新。传统的儿童文学题材、体裁、艺术形式及审美意蕴都较为明晰统一,而当代儿童文学则出现更多不同体裁交汇互融形成的“文体跨界”写作文本。例如,在图画书领域,2023年的上海童书展,就特别举办了“大美世界:新非虚构类图画书”特展,以全球视野聚焦非虚构类图画书,推出和介绍了50余本中国原创非虚构图画书的优秀作品。无疑,此类体裁交融的文体跨界创作是新媒体时代儿童文学重要的文体创新表现和值得关切的写作现象。另一方面,新媒体时代的“泛文学”性决定了新儿童文学不再是单一的文字文本,而是多种媒介形式的跨界融合生产“样品”,如文学与音乐的结合,文学与美术的结合,文学与动漫的结合,文学与影视的结合,文学与游戏的结合等形成的“泛儿童文学”文本形态。借助科技手段和网络平台、客户端传播,将文学与声音、色彩、形体、画面和动感等多种形式融汇,吸引儿童的目光;通过媒介互动、融合、反馈和更迭机制不断打造新的形式内容,满足和契合读者的阅读诉求和情感要求;依靠强烈愉悦的感官刺激、生动可感的视觉物象构建新型的文学“产品”,已经是当下儿童文学写作和生产中的普遍现象。实际上,新媒体时代形式跨界创新在很大程度上改变和重构了儿童文学阅读系统,新的“跨界写作”既实现了儿童文学新文本的传播和经典化,也会推动儿童文学经典的再创作,例如陈伯吹的经典童话《一只想飞的猫》在新媒体客户端就有“舞台剧”“手抄报”“思维导图”“视频故事”等多种跨界形态的“泛文本”。多样化的融媒体形式阅读和“再生产”,使儿童文学作品以更加丰富多样的形式得以传播,充分表现出新儿童文学全新的创作、接受形态及特征。
“新儿童文学”迫切需要新“理论”
文学批评和文学理论研究是对文学创作的观察、描述和理论总结,文学创作有待文学批评理论的引导和推动。新媒介视阈下的儿童文学创作、阅读和推广的深刻变革,新儿童文学在创作主体、内容形式、传播接受等方面的系统性“更新”,不同“跨界”作家的加入,多种文本“跨界”样态的凸显,实质上给儿童文学的理论研究提出了新的课题。传统的“以作家创作为研究中心”的儿童理论批评如果依然局限或困隅于原有的维度、视野和方法,极有可能在遭遇当代复杂的儿童文学场域和丰富的儿童文学创作实践时缺语失范、南辕北辙甚至相互抵触,丧失回应和对话的能力,更遑论引导和推动。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新时代儿童文学迫切呼唤着新儿童文学理论批评的建设,展开对当下儿童文学创作现象的理论总结和发展引领。
开展新儿童文学理论批评研究,需要对当代多样性、媒介化的文学形态进行理论观照和阐释,以跨域研究的视野重建研究话语和批评范式。如果说,中国近、现代大众传媒如《小孩月报》《儿童世界》、商务印书馆等杂志机构与儿童文学的诞生发展的诸多事实联系,皆充分显示了儿童文学与媒介、儿童文学与社会文化生产制度研究的重要性;那么,新媒体时代,儿童文学的写作、传播、接受发生的巨变与媒介制度因素的联系更应该成为新儿童文学理论研究的重点。新世纪以来,当代中国文学包括儿童文学已被广泛改编转化为内容资源,实现了多媒体跨媒介的生产传播。但作为独特的文学样式,儿童文学因其读者对象——儿童群体的特殊性,在文学创作以及儿童文学批评理论领域都保持着相对独立或封闭的领地和话语体系。面对当下丰富而多样化的儿童文学“产业系统”,儿童文学理论批评和创作一样,都不可能再囿于“自己的园地”,而应积极走向跨界研究,剖析新媒体与新儿童文学的关系,寻求和构建新的批评理论语言。评价儿童文学“跨界”现象,阐释新儿童文学的价值,需要我们运用传播学、社会学、艺术学等跨学科知识,展开整体性的理论考察和分析,既在众声喧哗中坚守维系儿童文学特质的“韵味”和传统,又直面新的变革、挑战和机遇。
新媒体的迅猛发展改变了我们的生存、交往和认知方式。和抽象、理性的文字阅读相比,电视、电影、网络游戏、手机动画、短视频等视听融合的体验无疑更富吸引力,也使儿童的文学阅读接受更加多元、自主。但正如研究者所指出的,我们有理由对网络时代的儿童文学充满忧虑:在信息过剩的情况下,算法推送无时无刻不在试探我们的兴趣,兴趣的背后往往又隐藏着人性的弱点;对于懵懂的儿童来说,他们是无法甄别和逃避这些信息的,直接成为信息轰炸的对象,难免不让人们忧心他们的成长。然而,今天任何人都不可能提供儿童远离“媒介”能够独立成长“无菌房”。实质上,即使是那些为儿童遴选和指导文学阅读的家长,同样难以逃脱算法数据的捕获和商业资本的规训。我们唯有直面现实,有效探寻和研究新媒体时代的儿童文学写作特性,树立和传播正确的儿童观,进一步以思想和审美赋形的方式完成和实现文学的多种功能,才能真正推动中国当代儿童文学和儿童文化健康稳步地发展。
新媒体时代的当代中国儿童文学,其生产与传播已经是一个涵盖了图像、视频和文字的“大文学”概念。面对这一重大变化,理论批评到底应该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儿童文学理论家方卫平先生曾说过,“在文学的阔大森林里,理论和批评扮演的是地图和指南针的角色。”如何在纷繁复杂,形态万千的当代儿童文学写作现场,以全新视域、当代观念和去伪存真的立场构建新的儿童文学理论批评概念和话语体系,进一步推动中国儿童文学的发展,始终是文学批评和理论研究责无旁贷的使命。
中国儿童文学尽管已经获得长足的进步,但从宏阔的视野看,“底蕴还不够深厚,动力还不够强劲,声音也还不够响亮”。尤其是与飞速发展、急剧变化的儿童文学创作和出版形态相比较,儿童文学理论批评的概念、评价标准及话语体系研究显得更为滞后。新时代儿童文学理论批评,亟待一次系统的、对当代变革实际现状的回应与探讨,以更具客观性、规律性的理论视角发挥理论引导功能,引领儿童文学创作的未来发展走向。直面当代中国儿童文学写作现场,构建具有时代性和超越性的中国特色和中国气派的儿童文学创作的理论话语体系,既是倡导“新文学儿童”的初心期待,也是重建当代中国儿童文学理论批评推动创作繁荣发展的基石。
(作者系中央民族大学文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