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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楸夫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小说
2023 0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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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骏风烟》 连载

第二十五章

25

廷荚从上海回来以后,心情一直不好,眼下,他忧虑的不仅是国家的前途,教育的问题,还有跟前的两个孩子。他心里明白,两个孩子已经不再是裹了脚的小脚女人,她们都有着追随新思潮、向往新生活的强烈渴望。可当下的他,自己心里也迷茫,也迷失了前进方向,更不知道怎样去引导孩子。

就说杏花的事吧,哥哥要杏花回去,为结婚的事做准备,他也知道杏花对二娃有好感,二娃也喜欢杏花,可自己就是没有了当年的勇气,去表明自己的态度,去支持杏花去勇敢地挑战生活。

他开始变得优柔寡断。

这天傍晚,他穿着青蓝长衫又坐在从院子流过的泉水边,开始忧国忧民了。他心里感到憋屈,很希望与谁坐在一起说一说心里话,说一说自己的迷茫,说一说当下的国家、当下的教育还有山花和杏花的事。

他想到了县城建巷小学的罗校长,也想起了马老六的羊肉泡馍。

在方圆几十里的各学堂,他和醴泉县建巷小学的罗校长以及叱干里阳坡头学馆的郭老先生走得最近。每隔上一段日子,他要是心慌,不是去找罗校长,就是去找叱干里的郭老先生,坐在一起说说话,然后去马老六或是十里香饭馆,吃上一顿羊肉泡馍,这几乎成了他很久以来的一种生活习惯。

于是,他打算明天骑上骡子到建巷小学去走一走。暮色降临,他沿着泉水边弯弯曲曲的田间小路,去了学堂的田地。李老伯一家人就住在田地边的几孔窑洞里。他去的时候,李老伯一家人正围坐在窑洞前边的场地里吃晚饭。他没有久停,寒暄几句说完事就告辞了。

第二天一大早,二娃把骡子拉了过来。廷荚穿着青蓝长衫,围着灰蓝围巾,准备要走的时候,无意中听二娃在给山花和杏花说有关骡和马的知识,说庄稼人都喜欢养骡子,不喜欢养马,说骡子皮实,力气大好使唤,马样子好看但太娇气。杏花问:“那人出门为啥都爱骑马不爱骑骡子?”二娃说:“骡子虽说皮实,却没有马跑的快。”杏花说:“前天我就看见几个骑马的人,当时心里就在想,有钱的人出门为啥总爱骑马?”

廷荚正要出门,听着杏花的话就好奇地问:“几个人骑马人?在哪里看见的?”

山花说:“几天前了,有三个骑马的人进了御道沟上山去了。”

二娃说:“我也看见了,当时我和我大正在地里劳动。”

廷荚喃喃自语:“三个人骑马进了御道沟。”

杏花嘴唇一翘说:“骑马上山有啥奇怪的?”

廷荚没有说话,他想在这春天的日子,庄稼人都在地里干活,谁还有闲时间骑马上山,再说还是三个人三匹马,这肯定不是当地人。

他一边想着一边骑着骡子出了草堂。到了县城,又见街上乱哄哄的,许多人站在街边议论纷纷。廷荚下了骡子上前打听,才知昨天晚上后半夜,有土匪躲过守城的团丁,悄悄地爬上城墙,入城抢劫了一家粮行。

廷荚站在街边,望着厚厚的城墙想,有这么高的城墙,还有团丁把守,土匪竟然敢入城抢劫?而城墙外边,更是一盘散沙,土匪横行。现在,已经是民国了,社会依旧是这样混乱,民不聊生!突然间,他对自己之前教育救国的想法产生了动摇,像现在这个样子,要唤起民众觉醒,要实现国家太平,需要等多少年呀!

他来到了建巷小学。罗校长也正在为昨晚的事唉声叹气。两个人坐在一起,同样是一阵长吁短叹。

廷荚一见面就说:“现在虽说清帝已经退位,到了民国,可时局依然是动荡不安,打打杀杀,土匪横行,什么时候国家才能太平,庶民百姓才能安居乐业呀?”

罗校长叹气道:“我们这些教学的先生,看在眼里能有啥办法呢?再说,我们地处偏远,教育滞后,乡民思想愚昧落后,要唤起他们的觉悟,不知要到猴年马月去!”

廷荚说:“看当下的中国,看我们落后的现状,真的是忧心如焚呀,走到今天,我自己都糊涂了,都不知道该怎样去做。”

罗校长叹气说:“我在这个土城里当了一辈子先生,也就是教学童认认字,打打算盘,念几句古语,循规蹈矩,到今天,仍然没有勇气把辫子剪去。不像你贤弟,不但早就剪去了辫子,还让自己的女儿和侄女带头不缠脚,到义学读书识字,甚至像男人一样学拳骑马,面对社会上的各种嘲讽谩骂,都能置若罔闻,这可不是一般的人能做得到的,老朽是望尘莫及呀。”

廷荚说:“罗老先生谦虚了,教学童读书识字也是为国家为家乡培养人才呀,你在咱醴泉一带,可是德高望重的先生。我虽然喊得响亮,却也是雷声大雨点小,也就是剪了辫子,让自己的孩子放了大脚,到自己办的学堂去读书识字,可这样做了,又能如何?”

罗校长哀哀叹息道:“贤弟也是生不逢时,你跟随刘古愚先生,在九嵕山下创办义学,办女子学社,特别是在戊戌变法的期间,赴京参加会试,追随时代潮流,参加维新变法,这是何等的胸襟呀!我当了几十年的先生,就是躲在这穷乡僻壤,糊里糊涂教娃娃们读书识字,那有你贤弟这样远大的志向呀!”

廷荚感叹道:“想起那段日子,倒也是雄心勃勃,可惜是美梦一场呀,时至今日,反而更感到迷茫彷徨起来。”

罗校长又是一声长叹。

廷荚红了眼圈,说:“不说大的远的,就说我当下遇到的事情,都不知道怎样去做,山花和杏花虽然读了书识了字,想追求新思想新生活,我却不能够给她们以引导。有心让她们去西安读书,不说学费的问题,就是杏花他大这一关就过不去,再说,叫孩子去西安念了书,又能够咋样呢?我早晚看着孩子愁容满面,自己也跟着忧愁!”

罗校长说:“当下社会的大环境就是这样一个现状,我们都是力不从心呀!”

吃午饭的时间到了,他们又去了马老六的羊肉泡馍馆,要了一盘“杂碎”和一瓶烧酒,边吃边喝。到最后,廷荚竟然声泪俱下地说:“时局动荡,土匪横行,民不聊生,我整天嘴上说要教育救国,要维新救国,可就是喊在嘴上,行动上却一事无成呀!”

罗校长说:“你已经努力了,这样大一个国家,几千年以来形成的东西,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在我们醴泉,在陕西,谁不知道贤弟教育救国之心呢!”

廷荚爬在桌子上,唉声叹气,摇摆着双手说:“您老别安慰我了!”

说着话,天色已经向晚,两人相互搀扶着摇摇晃晃地起身,街上许多人是认识罗校长和廷荚的。他们站在街边,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两个醉酒的人。

廷荚酒醒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很久,他只好留宿了下来。晚上,廷荚和罗校长躺在同一个土炕上,继续讨论着怎样对学童进行学用结合的教学。第二天一大早,廷荚离开时,说起了山花和杏花说过的三个人骑马上山的事。罗校长也疑惑地说:“在春天的日子,三个人骑马上山去干啥?”

廷荚说:“在咱这偏野之地,又是春天,又是几个人还骑着马,咱乡间几乎就没有人养马的,他们肯定不是本地人。”

罗校长自言自语道:“他们从哪里来?到山上能有啥事?”

廷荚望着天空也自言自语说:“除了去叱干里,还有可能去哪里?”

罗校长突然说:“莫非是上九嵕山?”

廷荚说:“很有可能,要不还能去哪里?“

罗校长又自言自语道:“九嵕山上有啥东西能吸引他们?那里除了荒草除了残碑就是……”

“昭陵六骏!”两个人几乎同声说道。

廷荚在脑门上拍了一把说:“我昨天就应该想到。”

罗校长说:“昭陵六骏可是国家的宝贝,它在我们的心中,早已不是普通的石马,而是神灵之物。”

廷荚说:“昭陵福地,六骏故里,我们当地的乡民早就以此为荣耀。”

罗校长感慨地说:“昭陵六骏存在的意义,已经不是几句话能说得清楚,它们不仅属于我们当地的乡民,更是属于中华民族。”

廷荚激动地说:“对,由于时间的久远,九嵕山上当年宏大的建筑已经无处可寻,可昭陵六骏由于它的特殊性,由于它的神奇传说,由于它丰富的历史内涵,由于它高超的艺术成就,特别是绝无仅有的代表性,它们不仅是历史,不仅是艺术,不仅是神话,更是一种象征呀。”

罗校长情不自禁地说:“是呀,是呀,它不仅是李世民的象征,是昭陵的象征,是贞观之治的象征,更是国泰民安太平盛世的象征呀!”

廷荚骑上骡子,又对罗校长说:“我们是学堂里的先生,有义务有责任保护九嵕山上的一草一木。如果九嵕山上出了事,我们这一辈人就成了千古罪人。我回去以后立即到九嵕山上去看看,有啥情况我及时告诉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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