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素兰:让中国童话成为全世界孩子“幸福的种子”
由作家汤素兰带来的湘少版“笨狼的故事”系列,在九年时光里不断迎来新篇章与新读者,贯穿其中的幽默、温馨、勇敢、善良伴随了无数孩子的成长过程。近期,该系列销量已突破1000万册。从“笨狼的故事”系列,到“小朵朵开心奇遇”系列,以及近年带来的《南村传奇》《阿莲》《犇向绿心》《寻找林木森书店》等,汤素兰在多年的儿童文学创作中不断探索和自我突破,追求传统文化的当下表达,也为现实题材赋予童话的瑰丽色泽。
重要的是有真诚的赤子之心
记者:童年生活在您的作品里形成了丰富的底色,许多作品可以说是从童年中生长出来的。童年的滋养中对您来说最重要是什么?
汤素兰:童年生活对人的一生非常重要,对作家尤其如此。或许,在不同的年龄回顾自己的童年,会发现不同的童年滋养。在我更年轻的时候,我认为童年的滋养最重要的是乡村环境对我想象力的培养。但现在我认为童年的滋养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朴素的价值观。我童年时代跟随爷爷奶奶在偏僻的乡村长大,在那个物质相对贫乏的时代,爷爷奶奶以农民朴素的思维和生活方式,教我辛勤劳动,才有收获。他们顺应天时,遵循大自然的规律,春种夏耘秋收冬藏。每到年终岁末,先敬天地,再敬祖先,感恩天地祖先的护佑才使一年诸事顺遂,家宅平安,五谷丰登。我的爷爷算得上半个读书人,他每日清晨吟诵,特别敬惜字纸,我奶奶是文盲,不识字,但对读书人特别敬重。我最早的文学启蒙,阅读习惯的培养,都和童年生活相关。
记者:您不久前在一篇文章中提到,自己的启蒙故事是《铸剑》以及鲁迅《故事新编》中其他的故事,这是一个很不寻常的开端,既是幻想的、英雄的,又是直面生死的。回头看来,这些故事是否对您后来的创作观有所影响?
汤素兰:在回顾自己的童年阅读时,印象最深的故事的确是《铸剑》和《故事新编》。我长大后才知道,那是鲁迅先生的作品。童年阅读对人的一生非常重要。因为机缘巧合,我童年时代第一个能记住的书里的故事是《铸剑》,第一部作品是《故事新编》,它们是经典作品,出自优秀作家之手。故事的风格,故事的氛围都深深吸引着我。确实,无论在阅读还是写作中,我对神奇的故事总是情有独钟,在人格修养上,也特别认同中国文化的“侠”与“义”。
记者:您大多数的作品是泛年龄化的,并不具体针对某一个年龄阶段的孩子而写,但是有个明显感受就是接受度很宽,容易理解,从小孩子到大孩子都会沉浸其中。这更多源自于童话本身具有的特性,还是在创作时会对此有所思考?
汤素兰:虽然儿童文学是以特定的读者为对象的文学,但是,文学作品也是作家自己心灵世界的外化。我认为一味地迎合读者,对于写作者来说是戴着镣铐的跳舞,对于读者来说,也会是做作的、缺乏真诚的表达。其实,艺术思维与童心世界有一种天然的契合。正如李贽在《童心说》中所言:“夫童心者,绝假纯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若失却童心,便失却真心;失却真心,便失却真人。……童心既障,于是发而为言语,则言语不由衷;见而为政事,则政事无根柢;著而为文辞,则文辞不能达。”作家在写作时,最重要的是有真诚的赤子之心,有了赤子之心,文辞不做作,表达很真诚,作品自然能拥有超越年龄界限的读者。
最为坚守人类美好信念的一种写作
记者:您也曾谈到安徒生对您写作的影响,在题材的丰富性、叙述视角的多变性之外,安徒生作品中开放且多层次的可阐释性似乎也对您产生了影响,您的不少童话作品并不是封闭式的讲述,而是在故事中埋藏了多个层面的含义,可以供孩子自由探索和理解。
汤素兰:在我的心中,安徒生是儿童文学的坐标。安徒生认为,“在诗歌的整个领域里,没有一种体裁能像童话那样宽广,无论是古老阴森的坟茔,还是儿童画册里虔诚的传说,它都可能吸取为题材,它可以容纳一切种类的诗……”在安徒生的童话里,我们可以读到安徒生自己的生活与思想,它们“就像一张涂去旧字以供书写新字的羊皮纸,在清晰的字迹下面,几乎被涂掉的包含其他内容的笔迹仍然依稀可见”。所有优秀的童话故事都是人生故事。正因为是人生故事,所以能唤起读者的人生体验。一个优秀的文本,本来就应该有多重的阐释空间,何况儿童文学虽然是孩子们最早接触到的文学,也是写给未来的文学,是为孩子们的精神世界打底的文学,我想,在浅语的艺术里深蕴思想与情感,是所有儿童文学作家们的共同追求。
记者:“童话从来都不是现实的可能,而是愿望的满足。”您提到的这句话,让我想到了《寻找林木森书店》里无所不能的“愿望力”,而为孩子提供“愿望力”似乎也是您写作的动力和努力方向之一。
汤素兰:所谓的“愿望力”,就是在童话故事中,梦想总是能够实现的,真善美总是能够战胜假恶丑,这也是信念的力量。在某一个具体的环境或者某一个人的生活中,这可能是空想,但从整个人类的生活来说,不断探索未知,实现梦想,真善美战胜假恶丑是真理,是人间正道。
童话故事肯定我们的雄心和梦想。比如德国作家恩德写的《犟龟》:乌龟要去参加狮王二十八世的婚礼,于是它唱着乌龟之歌出发了。它到达狮王的宫殿时,正好赶上了一个非常热闹的婚礼,当然,这已经不是二十八世的婚礼,而是二十九世的婚礼。但这有什么要紧呢?重要的是他的梦想实现了。
童话故事为我们开拓生活中的奇迹和快乐。世界不再是现实存在的样子,而是我们希望它是的样子,这正是童话的魅力所在,童话故事为我们的人生许诺一个更加美好的未来。
所有的文学写作中,童话或者说儿童文学,是最为坚守人类美好信念的一种写作。儿童文学作家童喜喜曾说,“看懂童书,相信童书的那一刻,正是对人性的正面进行积极肯定的一刻,正是相信光明真实存在的一刻。”
记者:在作品中,您对传统文化的关注也始终伴随左右。比如《南村传奇》就是以民间故事形式对生命思考的一次集中呈现,包含着我们自古以来对生命、得失、短暂与永恒等问题的思考。其实更多时候,这些思考已经内化在许多作品中,并构成故事的重要推进动力。传统文化资源在当下的书写中,如何才能保持鲜活的生命力?
汤素兰:大家都知道,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世界各国的文学艺术无不充满了本民族自身的文化密码。当代中国童话,也应该在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中国民间童话、中国古代志怪小说等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滋养下进行当代创新,有效实现古今对话。在童话世界中,展示中国乡村特有的农耕文化色彩;突出道教这一土生土长的中国宗教为中国人提供的神仙妖魔的幻想世界;表现中国人的伦理观念与儒家文化精髓;这样既能彰显中国人的文化自信,又为世界儿童提供了文化独特、艺术新奇的中国童话,显示中国生活与想象的独特之处,让中国童话成为全世界孩子们“幸福的种子”,有益于他们将来健康地成人,幸福地生活。
打通现实题材和童话幻想的路径
记者:近年来,生态文学越来越受到关注,在儿童文学领域,除了专门创作的生态文学、自然文学作品以外,作家的自然观也越来越多地在书写中展现。如果说多部作品中散在地拥有对自然风光的深切描写,那么《犇向绿心》,则是借童话的手法扎扎实实地把自然搬到了家中,也把坐在家中的读者搬到了郁郁葱葱、等待农人垦耕的田野。以这部作品,您想为孩子呈现怎样的自然观?
汤素兰:传统中国是农业社会,中国古典文学也建立在农耕文明的基础之上,中国人的心灵家园是“桃花源”,人与自然最美好的关系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自然的节律,大地的馈赠,充满了诗意。现代都市社会里成长的孩子,要了解中国文化,必然要贴近自然,要成长为身心健康的人,必然离不开自然对心灵的滋养。中国社会的发展,也离不开乡村振兴。因此,我曾说过,《犇向绿心》这个浪漫的童话故事,是我唱给生养我的故乡的情歌,也是写给当代中国孩子们的希望。我把家乡的农事,风俗,家乡的农具、小吃,家乡的桐花、鸟语,都融入在这个故事里,我要带领亲爱的小读者走进我们的农业文化遗产——梯田,走进朴素的农家,去亲近大地和劳动,关心粮食和蔬菜。
记者:与此同时,《犇向绿心》《我的家乡十八洞》以及《寻找林木森书店》等大家认为的您的“变法之作”中,尤为明显地展现出您近年创作中“让生活扑进童话”的倾向,也使不少主题性写作拥有了全新的施展空间,深受孩子们的喜爱。现实主义与童话结合的难点其实很多,在创作中您是如何找到契合的切入点的?
汤素兰:作家生活在特定的时代环境之中,写作中不可避免地面临着时代与推动时代发展的重要事件,但作家又必须要跨越这些原材料的沉重之感而采用轻逸之笔,即艺术地表达。我一直试图打通现实题材和童话幻想的路径,将童话的幻想、诗意,将儿童文学特有的儿童情趣、儿童想象和我们的现实生活契合起来,探索表达的可能。卡尔维诺就以古希腊神话英雄珀尔修斯战胜蛇发女妖美杜莎作为例子对文学的“轻”和“重”做过精辟的论述。卡尔维诺认为这则古希腊神话恰好说明了作家与现实题材之间的关系。就如同聪明的珀尔修斯借助盾牌观察美杜莎,作家在表现现实世界的时候,必须改变方法,换一个角度,也就是减轻现实材料的沉重之感,而达到艺术上的轻逸之美。但他同时又强调,必须轻得像鸟儿,而不是羽毛,即你的艺术创造必须有生活基础和生命体验,而不是纯粹的空想。在《我的家乡十八洞》的写作中,我以童话拟人的手法和散文诗式的语言,讲述十八洞的变迁,这种方式避免了直接生硬的主题表达,也和孩子们思维更接近。而且我不只是想讲述十八洞村的故事,我更想让十八洞村超越其具体与唯一,成为了中国大地上新山乡巨变的缩影。
记者:湖南是中国儿童文学的一方重镇,齐整的儿童文学作家梯队和以儿童为本位的创作追求使湖南儿童文学人才辈出、佳作不断。不久前,您当选湖南省作家协会主席,对推动湖南儿童文学的继续向好发展是否会有一些新的规划和思考?
汤素兰:湖南儿童文学有优良的文学传统,团结友爱的创作氛围,政府相关部门对儿童文学也特别重视。这些年,湖南儿童文学从创作、出版、研究、作家队伍的培养方面,都在努力,已经形成了比较良好的儿童文学生态。我以一个儿童文学作家的身份当选湖南省作家协会主席,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对湖南儿童文学的肯定,是我们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我们会更加注重人才队伍的培养,注重精品力作的研讨、出版与推介。我们希望湖南的儿童文学作家们能“出湖”“出圈”,走出湖南,走向全国甚至世界。希望湖南的儿童文学作家们创作更多优秀的作品,不只被儿童读者所喜爱,也为不同年龄的读者所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