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康妮·威利斯的科幻人生
阿利·索尔格:1971年,你的第一部科幻小说《圣提提卡卡的秘密》卖给了《幻想世界》(Worlds of Fantasy);1979年,你凭借《阳光下的黛西》第一次获得雨果奖提名。你是到什么时候才觉得自己在这个行业里站稳脚跟的?你付出了什么?通往成功的道路是什么样的呢?
康妮·威利斯:
跟许多其他作家一样,我是那种(假的)“一夜成名”的作家之一。1967年,我大学毕业结婚后就开始写作、投稿了。1968年,我卖出一个非科幻类型的短篇故事和一篇关于教学的文章,然后就是1971年卖给杂志的《圣提提卡卡的秘密》,这家杂志社很快就倒闭了。直到1976年,我才最终找到组织——南科罗拉多州创作者工坊,在此之前,基本上我是在一个孤立的环境中搞了九年的创作。那段时间里最糟糕的一刻,是某天我去邮局取件的时候。(我们住在一个小山村里,没人给我们投递邮件。)我邮箱里有张粉色便条,我还以为是外婆给我寄礼物了。才不是。那是我寄出的全部手稿,它们带着退稿条又回来了。那时,我每次被退稿,总能安慰自己,“嗯,好吧。但是我投给《阿西莫夫》或者《科幻和奇幻》或者《奥秘》的故事肯定有人要。”然而这次几乎是全退,我觉得那是上帝给我的明示:“该收工了。”幸运的是,我家里还有一沓提前贴好邮票的牛皮纸信封,所以我又一次把稿子全寄出去了,这次卖出去了一些,我就继续写下去了。
至于什么时候觉得自己完全站稳脚跟了,答案是从来没有。如果你跟我一样神经质,就会时刻处于担忧状态。就像之前跟罗伯特·西尔弗伯格(另一个神经质)讨论的时候说的,“总有需要担忧的事情。顺利的话,你可以直接从‘为什么我什么都卖不出去?’的担忧进入完全废掉、信心全无的状态。”
阿利·索尔格:你第一部出版的长篇小说是跟辛西娅·菲丽丝共同创作的《水巫》,你个人的长篇处女作则是1987年的《林肯之梦》。创作长篇会影响你创作或者说构思短篇的方式吗?
康妮·威利斯:
我记得人们跟我说“你要尝试写长篇,写长篇简单多啦,空间大!”才不是。如果你的创作方式没有问题,写长篇也没有多大空间。长篇当然大不一样——得有多得多的次要角色、支线情节和弯弯绕绕、曲曲折折、辗转反复。长篇就跟短篇一样紧凑,得小心创作。虽然原因不同,但两种形式我都喜欢。
阿利·索尔格:有没有什么因为特定原因而感到尤其难写的故事?你是怎样克服困难的呢?
康妮·威利斯:
都难写。像艾尔玛·邦贝克关于家务的发言一样,“想要‘正确’地做某件事会累死你。”早前我觉得,总有一天我会找到诀窍,然后写作就会像呼吸一样简单,但我从没成功。每个故事都有一套全然不同的事情等着你去学。就好像每次你都得从零开始。
也不全然吧。写多了之后,还是会学到一些技巧——对话、闪回、过渡、描写,这些在创作新故事的时候依然可以用,但是创作过程还是十分煎熬。好像有人这样说过吧,“创作很简单。只需要坐在一页白纸前,盯着它,直到脑袋爆炸就可以了。”有时我在座谈里面碰到某些作家,他们会说“哦,我爱写作。我一坐下来文字就魔法般有如泉涌。”我总想给他们几个大耳刮子。
我只记得有一个故事,我创作得很顺利,而那是在我抓耳挠腮地构思了几个星期又几个星期之后。我得为一本选集写一个关于量子理论的故事,然而我大脑空空,一片茫然,啥也想不出。最后我走去图书馆(路程一里左右吧),试图找找灵感,在那里度过了毫无生产力的几个小时,然后,在回家的路上,灵光一现。有了那个点子之后,我就能轻松地编故事了,故事基于我最近在好莱坞的一家酒店参加星云奖的经历,我当时住在格劳曼中国大剧院对面,弗雷德里克好莱坞胸罩博物馆就在附近。这个故事就是《里亚托奇事》。
这就是唯一一次顺利的创作,你没法儿在最后一刻指望启示、梦境或者什么意料之外的帮助。你只能埋头苦干。除了《里亚托奇事》,埋头苦干才是我真实的创作境况。
阿利·索尔格:你在行业里获奖颇丰,著作等身。那么当你努力推介或者创作自己的作品时,有没有遇到过职业生涯或者创作生涯的瓶颈?你是怎么处理的呢?
康妮·威利斯:
不像观感那样,我其实写得很慢。我的确出版了很多东西,那是因为我年纪大。我总能保持创作,我觉得可能是因为我的创作方式是碎片化的。要是我卡在这个故事上,我就去写那个;要是我在小说的这个部分卡住,我就去写其他场景,或者故事结局,或者随便什么,然后在几周后再回到卡住的地方;或者全都同时进行。
我面对的主要问题是,第一,截稿时间,截稿时间既让我讨厌,又让我纠结,而且就算你在脑子里反复发牢骚“天啊天啊天啊”也根本于事无补。大家叫我忘掉截稿时间,但我做不到。我老是会回到必得按时交卷的高中模式,嗯,没错,那时候我就很纠结。第二,创作过程中所有的干扰因素,比方说我得喂猫;狗吐了,得打电话给兽医;处理电话和邮件;洗碗煮菜;熨烫衣服;打包去参加大会的行李;写演讲稿……要是没有现实生活的介入,我其实本来可以写超多。
不过呢,要是我不处理这些事情,我也没有那么多东西可以写,所以……
阿利·索尔格:大家喜欢你的作品的方方面面,其中一项就是对白。高效创作人物对白的关键是什么?
康妮·威利斯:
我生来就爱讲话,所以创作对白信手拈来。(注意:这是唯一信手拈来的方面,其他所有方面——情节、角色塑造、描绘、铺垫,我都还有的学。)
阿利·索尔格: 我觉得你很喜欢节假日故事,你甚至有本节假日故事的作品集。关于创作这些故事,你最喜欢过程中的哪一点?
康妮·威利斯:
我爱圣诞节,我想这理由就足够了,不过要写出好的圣诞故事也很难——把欢快与讽刺恰到好处的结合起来,故事才不会太过浮夸,但也不会让人在读完后感到抑郁。
我才被邀请帮助编辑和撰写美国国家图书馆的短篇故事合集。很有趣,但也充满挑战——有好多故事可以选,我们就试图做到恰到好处的结合:趣味和严肃、主流和类型、大众爱看的题材和大众从未看过的题材、来自不同文化背景的故事(就像美国的圣诞节)。我真的很期待这本书的出版。
阿利·索尔格:你的创作日常是怎么样的?疫情期间有变化吗?
康妮·威利斯:
我以前经常是每天都在星巴克,疫情一来几乎把我搞垮了,不过我妥协的方式是在客厅放了张办公桌,然后驾车在便捷取餐窗口买奶茶带走。几个星期前,我去的那些星巴克因为疫情关门了,我只好开车跨过半个城市去买奶茶。上瘾真可怕。
我喜欢上午创作,其他事情都下午干。我还会把创作时间划分为板块:半小时研究穿越小说,然后一小时创作小说,再一小时干别的。如果万事顺利,我就会继续保持,万一不顺利,这种切换可以帮我保持生产力。
阿利·索尔格:你还在创作些别的什么吗?接下来有什么令读者期待的作品吗?
康妮·威利斯:
我刚写完我外星人绑架案的小说——《通往罗斯韦尔之路》(暂译,即将由科幻世界出版),已经交给我的代理了。讲的是一位好心伴娘的故事,她的疯子朋友在UFO节期间在罗斯韦尔的UFO博物馆举行婚礼。结果她被外星人抓走,被迫开车穿过整片西南地区,而这位外星人(看起来像一棵飞翔的风滚草,但具有印第安纳·琼斯[《夺宝奇兵》系列主角]的鞭子技能)则一路绑架人类,并试图说清楚自己在这里做什么,以及需要她把他带到哪里去——51区?纪念碑谷?拉斯维加斯的婚礼小教堂?
我也刚开始写一部新的“牛津时间穿越”的小说,叫《工作中的扳手》。讲有个来自1980年的年轻女人偶然穿越到未来的牛津(按照时间旅行的理论,这是行不通的)。时间旅行技术员十分恐慌,就试图在她引发悖论之前把她送回去,但传送器不配合,把她送到了各个地方,就是不送她回家。尽管我的时间穿越历史小说是发生在牛津的,但我从没真正写过这座城市,而这里是我最喜欢的作者们的故乡——印克林小组(20世纪30年代和40年代与英国牛津大学有关的文学讨论小组。其中包括几位著名作家,最著名的是J.R.R.托尔金和C.S.刘易斯,还有查尔斯·威廉姆斯和欧文·巴菲尔德等人。)多萝西·L.塞耶斯、刘易斯·卡罗尔和珀西·比希·雪莱(他被困在某个地下室里,可能是罪有应得),所以我决定写一部小说,可以探索各种时期的牛津和丁脱恩修道院(Tintern Abbey),以及上世纪30年代的好莱坞。
哦,我还在写一个涉及换衣纸娃娃的故事,和一个关于俄耳甫斯的故事。
对谈者简介:
康妮·威利斯出生于科罗拉多州的丹佛市。1967年,她毕业于科罗拉多州格里利的北科罗拉多大学,并获得英语和基础教育学士学位。1967年至1981年间,她在小学和初中任教。1971年,她的第一个科幻短篇小说《圣提提卡卡的秘密》发表在《幻想世界》(Worlds of Fantasy)上。1979年她发表在《伽利略》(Galileo)上的《阳光下的黛西》,使她第一次获得雨果奖提名。1982年,她获得国家艺术基金会的资助,这使得全职写作成为可能。
同年,她在《艾萨克·阿西莫夫的世界奇观》(Isaac Asimov’s Wonders of the World)上发表了她的第一篇得奖作品——获得雨果奖和星云奖的双奖中篇作品《烈火长空》。还在1982年7月的《艾萨克·阿西莫夫的科幻杂志》(Isaac Asimov’s Science Fiction Magazine)上发表了获得星云奖的短篇小说《克利里一家的来信》。1987年,由班坦光谱出版的长篇处女作《林肯之梦》为她赢得了约翰·W.坎贝尔纪念奖。1992年,还是由班坦光谱出版的、她的第二部长篇小说《末日之书》获雨果奖、星云奖和轨迹奖。
其实,康妮·威利斯也是获得星云奖最多的人(七次得奖,八次提名),还在2009年被选入了科幻名人堂。她赢得或被提名了几乎所有主要的科幻奖项,还获得了许多次要奖项、国外奖项,甚至是一些你从未听说过的奖项,更不用说2011年获得的罗伯特·A.海因莱因奖里面的“激励人类探索太空的科幻科普类杰作”奖。
2011年,她分为两部创作的《灯火管制·警报解除》(班坦光谱出版)为她赢回一座星云奖。次年,因为康妮·威利斯在科幻小说领域的贡献和成就,美国科幻奇幻作家协会为她颁发了达蒙·奈特纪念大师奖。
她一路收割奖项,2014年,她的个人作品集《烈火长空:康妮·威利斯杰作选》获得轨迹奖;2012年的短篇《关于艾米丽的一切》和2018年的短篇《我在古老之地遇到一位旅行者》获得《阿西莫夫》(Asimov’s)的读者选择奖。再加一把其他的提名和荣誉。
康妮·威利斯一生的大部分时间都在住在科罗拉多州。她现在和丈夫科特尼一起住在科罗拉多州的格里利,并继续创作着光华耀目的作品。
阿利·索尔格(Arley Sorg)是《轨迹》(Locus)的高级编辑,《光速》(Lightspeed)和《梦魇》(Nightmare)的副主编,《幻想与科幻杂志》(The Magazine of Fantasy and Science Fiction)的专栏作家,《克拉克世界》(Clarkesworld)的采访者。
(本文原载于《克拉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