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周之星 | 段尚林：风景（2024年第2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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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栏目主持：邓洁舲
本周之星：段尚林
段尚林，甘肃兰州人，毕业于西北师范大学。教学之余，偶写诗作，鲜有发表，散见《参花》《流派》等刊物，著有个人诗集《在水一方》。
作品欣赏：
风景
1
耳子屲梁。路，缠绕着路，总有一段
是你无可避免
终究还要一趟趟踏足
即使它被打成一个死结
你也会在想象里
揣摩它的缘起
不惜用脚步丈量压缩在方寸之间的永恒
甚至，顺着意识逆流而上
推倒一切，从头再来
也要将它解开——
其实，从一开始
它始终都在指向你自己——
我们却更像一条切线
顺着惯性，横切出一个个陡峭的拐点
再也无法找回原路
只好硬着头皮，一条道走到黑
2
群山叠嶂，神来之笔绘就的一幅泼墨画
虚实浓淡之中
所有事物都找到了最贴切的位置
山的那边还是山
扯不断的是水
调和一切。直至我们一再将自己踩在脚下
学着像一段木栈道
在反复拐向核心的途中
螺旋上升
打开天窗说亮话
爬山归来，我们却将自己留在山巅
城市的霓虹闪烁其词
车水马龙不断篡改着方向
头顶不见星空
只要我们关门入室，即是入山
旖旎风光尽在心底
伸手可摘日月
甚至，从此不再抬头远眺
被装进窗户里的远方
3
玛尼寺沟。风光旖旎无限
一切都是动词
无论之前是什么
都化身火把，燃烧在广袤无际的天空下
超越了充满惊叹的拟声词
和被用旧了的形容词
太阳高悬
所有事物将影子藏在各自脚下
普通的日子
闪耀如同盛大的节日
狂欢，舞蹈，像一道道彩色的浪
向我们席卷而来
而美，就是那个使动词
让一切受到触动
变得柔软如水，清凉如风
舒展，如千树万树，竖起一万只耳朵
倾听大自然的密语
在我们内心深处的回响
雷声从山那边远去
云朵镶着金边，追赶着我们
站在山巅，我们的渺小肉眼可见
可心中的天地莫名变宽
足够装下被脚步圈定的天空
大声呼唤一声
不用怀疑会有成千上万个自我
从四面八方将我们拥抱
这上天的恩赐，炽烈如夏天
与大地保持垂直
我们从自己内部闯出另一条路
那儿人际罕至
就在螺旋上升的栈道
拐角最急处，我们突然发现未曾被发现的自我
闪亮如同今天
踏实如同脚下的台阶
自由行走于大地之上
我们也与夏天并行不悖
4
行人、街道、远山……
包括故事的主人公以及所有配角
角色不断反转
没有什么不在变旧的道路上
越走越远
世界蜷缩回它向外扩张时的角落
不断向自己内部塌陷
再包裹上锈迹斑斑的沉默
像一个木桶，丢失了致命的一根肋骨
左右摇摆，始终触碰不到空荡荡的自己
再也无法打捞孤寂的井中
破碎的月亮——
如一串风铃，被悬挂在半山腰一座庙宇
伸向天空的触角下
硕大的雨点砸在它的吊坠上
院墙外一朵雏菊
兀自颤栗
岁月的河床已经到了嗓子眼
谁也不敢出声
唯恐蛛丝马迹令它决堤
半生风雨足够洗刷所有浮尘
让一切苍白无力
我们四处漏风，不再能裹紧自己
即使在风平浪静的日子
紧紧拥吻
5
翻过了一座山，它却从此长在我心底
我时常在山脚下徜徉
左右端详，却找不到一条裂缝
露出摇摇欲坠的石块
这让人安心，却又索然无味
回头看来
闪耀的日子屈指可数
后来
直至没有后来
我翻箱倒柜终于没能找到
一件礼物
匹配最初的美好
除了一首断章
挥刀向自己，将你我物归原主
6
沙丘。干旱突然记住了水的形状
包括每一滴雨划过苍穹的轨迹
和它的落点处的一株风滚草
以及被一条暗河沿途抹去的路标
在风口浪尖上，没有什么能够力挽狂澜
除了沉默，如同一块沉积岩
像母亲临行前塞进背囊的千层底布鞋
它的式样来自于，一张旧报纸上图文并茂的过去
风云人物都被截去了半张脸
徒留只言片语
前方的海市蜃楼，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
“你正在寻找的东西，也在寻找你。”——哲人鲁米说
我们避而不谈自己，从现实陡峭的斜坡上逃之夭夭
破碎如一枚枚烫心的砂砾
迟早有一天，他还是要与你坐上谈判桌两端
7
风平浪静的日子，有点吓人
所有事物的影子
都被越描越黑。尤其是
当你对着被装进硕大窗户里的远方
和被条条框框遮挡住的
意料之外
茶几对面的空椅子
恰好就在地平线的热浪中
翻滚
我习惯给它面前
也摆上一个空杯子
时间已过中午十二点
可我还没做好准备
是否该将我这一壶浊酒
掠过村庄和远方
沉入杯底——
角色反转：我要倾倒出我内心的
冲突与不安，斟满头顶的
一方天空；反而要让对方尝尽
我半世无中生有的
苦涩。每走一步，都动荡如同江河
8
一切都在庸常琐碎中走向必死
无人能解的隐喻与象征
失落的意义原路返回，闪耀着不能直视的光芒
俯仰之间只如初见，却恍若隔世
头顶的星空斑斓，也不过是世界繁衍的倒影
像荷塘里一片蛙鸣，彼此纠缠不清
像夜半一声猫叫，让所有屋脊开始自挖墙脚
连缀成同一首生命的绝唱
9
风的手指跨越八个音阶
弹奏着
沙漠和海的波浪
我撩拨着天空中八十八个星座
像八十八个琴键
让黑夜成为一件乐器
抵达我的诗行里最遥远的风景
你的寂静，在荒原尽头的破折号之后
无法掩饰强烈的回应
我玩世不恭的深情，无法在浅薄的快乐中
为自己赎回
故事开篇的期许
无路可走处，我们离彼此最近
自从诸神离开
再无白天
本期点评：
远山：人生路上的诗意与身心
——评段尚林的组诗《风景》
在追求一种浪漫主义至上的向往生活时，人们总是把“远方”和“诗意”这两个词语组合在一起，形成固定标配，甚至成为大众伪文艺风的潮流滥觞。人生的诗意是否在远方？
是向外探索——跨越一座座山峰后，再抵达另一座山头时的眺望？
是向内融合——回首来时的山路，过尽千帆后时空重叠中人生的回忆？
这或许更像一个哲学问题：“我从哪里来，我要往哪里去？”
而山，依旧在那里。
在理解了这个人生的终极之问后，我们再来看段尚林的这组诗《风景》，便会有较为清晰的脉络去梳理诗人所要表达的感受与体会。这组诗一共有9首组成，其中前5首中都出现“山”这一意象，是对远方的向往，后4首中更有行走与寻找的痕迹，是纠缠在人生中的感伤。整组诗的题目是“风景”，不光指的是爬山游览时路上的风景，更是个人成长路上经过的人与事的时空溯源。这种类比手法的运用颇有哲思的意味，让人在阅读诗行的时候，更像在记忆碎片的闪现，呈现出诗人或是读者自己的人生。
被誉为“德国浪漫派最后一位骑士”的赫尔曼·黑塞在他经典的著作《悉达多》中对自我探索进行了深刻的剖析，他提倡一种观察人生的态度。“看透这个世界，解释它，蔑视它，这可能是思想家的事。可我所关心的，只能够爱这个世界，不蔑视这个世界，不憎恨世界和我自己，能够怀着喜爱、欣赏和敬畏之心，来观察世界，观察我和万物。”段尚林的这组《风景》其实也正是持有一种探索人生的观察态度。每首诗虽然在写各自的情绪，但连接在一起，更像是连绵起伏的山峦，跳动着人生的高高低低，形成完整的人生探索之路。亦如刻在西方神殿上的那句谚语“认识你自己”！
在第一首大西北的耳子屲梁，他看到缠绕的路，“即使它被打成一个死结/你也会在想象里/揣摩它的缘起/不惜用脚步丈量压缩在方寸之间的永恒”。在这条探索之路中，即便找不到原来的路，那指向自己的人生，也要一条道路坚持走下去。在第二首和第三首诗中，“只要我们关门入室，即是如山/旖旎风光尽在心底/伸手可摘日月/甚至，从此不再抬头远眺/被装进窗户里的远方。”“我们从自己内部创出另一条路/那儿人迹罕至/就在螺旋上升的栈道/拐角最急处，我们突然发现未曾被发现的自我”。这样的探索之路，更像自我潜能的激发与挖掘，洋溢着一种生命奋发的进取力量。但随后他又在第四首和第六首诗中写下“我们四处漏风，不再能够裹得紧自己”“我们避而不谈自己，从现实陡峭的斜坡上逃之夭夭”，情绪低落，人生脚步放缓，对自我产生怀疑。接下来在第七首中，风平浪静的日子，诗人遭遇挫折，有点吓人的事物的影子被越描越黑，于是诗人奋起反抗，他提笔写下“角色反转：我要倾倒处我内心的/冲突与不安，斟满头顶的一方天空；反而要让对方尝尽/我半世无中生有的/苦涩。每走一步，都会动荡如同江河。”在经过强烈的情绪波动后，最后的第八首和第九首，他又恢复到一种平静之中。“一切都在庸常琐碎中走向必死”“无路可走处，我们离彼此最近”。这样对于生命的循环，从出生到死亡，归于沉寂。林语堂说：“我以为从生物学的观点看起来，人生几乎是像一首诗。它有韵律和拍子，也有生长和腐蚀的内在循环……我们应当能够体验出这种人生的韵律之美，像欣赏大交响曲那样欣赏人生的主旨，欣赏它急缓的旋律，以及最后的决定。”诗人把自己人生的起伏写进诗里，高高低低，撞击出生命的音律。
总的来看，段尚林的《风景》是一组人生投射的探索之诗，向外探索的是未来通向何处？向内探索自我，是逐渐成熟，完善自我的成长之路。全诗富有哲理，结构完整，节奏鲜明，引人深思，“远山”即是探寻，是冒险，是人生诗意上下求索，是对最理想生活态度的向往。在这个向往之路上，诗人也在用自己的脚步去回溯自我，丈量自我，审视自我，达到一种圆融的人生境界。
——任皓（星星诗刊杂志社理论版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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