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来了!颇有点怕”—— 当胡适遭遇“痛风”
《努力》周报1922年12月24日刊载,胡适因病离校休养启事
现代学术史上还曾有一位著名学者,可能也曾罹患痛风,且因当时医疗条件有限,得不到确切诊治,饱受此病纠扰多年。这位著名学者即是早在1917年就从美国留学归来,由陈独秀力邀而执教北大,为蔡元培所激赞,一度被视作“新青年”导师的胡适。
因“痛风”查出心脏病
1920年8月31日上午8:00,北京大学正在为两位外国学者佩利和琼比举行隆重的授学位典礼,胡适以校方招待员身份作陪,出席了典礼。站在会场中,他突然感到“脚上风气很利害”,一时竟难以支撑。当天的《胡适日记》中这样写道:“站了三点多钟,竟不能走路了。”此时的胡适才29岁,从其当天的发病症状来看,与如今都市人群里常见的“痛风”症状很相似。只不过因为年轻,加之意志力作用,才勉强支撑到典礼结束。
第二天上午,崇内大街华安大药房经理、美国哈佛医学院医学博士谢恩增,匆匆赶往胡适府上诊治。经过初步诊断,谢医师认为胡适的发病症状,乃是由于积劳成疾,心脏已经出现了病变,须静卧休养几天再观察。9月5日,基本遵从医嘱静养的胡适,发现腿上的“风气”消散了——换句话说,就是能够走动,不再处于半瘫痪状态了,遂又照常开始了各项紧张忙碌的学术与社会活动。
可是,仅仅过了四天,9月9日这一天上午,胡适又病倒了,遂又找来谢恩增诊治。这一次,还是未能开出什么“特效药”来,医嘱仍是这几天不要频繁外出,应当安心静养。胡适在当天的日记中写道,“我又要在家关两天了”。9月11日,友人朱我农来信,信上转述了谢医师的确诊结论:
你患的是心脏病——僧帽瓣闭锁不全(日本名),三扁门漏隙(中国译名)——我晓得这个病是不能治的。虽不是急性病,二三十年内或无意外事;但必须静养,切不可劳力过度,烟酒和其他刺激物,绝不相宜。我望你以后务必早眠和多睡,不要太用功……
9月12日,朱我农夫妇均来探望胡适,并确定其所患为“僧帽瓣闭锁不全”。9月13日,胡适再度求诊于谢恩增,胡适在日记中写道:
他说我服的Digitalis[洋地黄制剂]已有功效,再服四日药,可以不服药了,以后须专事静养。
当天下午六点,蒋梦麟也来探望,称其与蔡元培都担心胡适病情恶化,劝其安心休养半年,再出来工作不迟。正值“而立”之年的胡适,在公务活动中“痛风”忽然发作,并在诊疗过程中,又捎带查出了先天性心脏病,真可谓“祸不单行”。对此,胡适本人不禁感叹道:
三年!究竟做了些什么事体?空惹得一身病!
陶行知还曾为其“开一个百年健康的药方”
医师与友人都认为,此次突然病倒,乃是身心疲惫,积劳成疾所致,都劝其尽可能休息静养一段时间。著名教育家陶行知,还曾为其“开一个百年健康的药方”,这药方里有三味药,分别是:
(一)辞去大学教授,(二)停办《努力》刊物,(三)带着图书、家眷搬到庐山去住。
可胡适自己却说,“我的病虽没有好,但此时我不容退缩了”。之后不久,胡适重新投入到繁忙纷杂的各项事务之中,工作强度与频度依旧。谢恩增确诊结论的“僧帽瓣闭锁不全”,在现代医学中又称“二尖瓣关闭不全”,是常见的风湿性心脏病的病理特征之一。瓣膜关闭不全,确实是不能用药物治愈的,更不可能在如此短时间内“痊愈”——如胡适静养几天后,即在日记中写下“全好了”。所用digitalis也并非对症,此药的适应症应为心力衰竭。与其说胡适服用此药后暂时得以治愈,不如说是通过几天的静养下来,在个人强烈的心理暗示与意志支撑之下,体力暂时恢复如常而已。
1920年12月24日,胡适给日本汉学家青木正儿的信中说:“我的确是心脏的僧帽瓣有点关闭不严。幸亏发现的早,故此病尚易治。现在我已近痊愈了。”
信中自称“已近痊愈”,而非“已经痊愈”,表明胡适本人对此病的长期性、周期性发作还是有心理准备的。只是在社会事务、文化理想、学术建树三个层面,皆抱有相当热望的胡适,令其对“痛风”及捎带查出来的心脏病,一时还无暇多顾。事实上,在随后的相当长一段时期里,常常困扰、频频骚扰胡适日常生活的病症,还并不是这个无法根治的先天性心脏病,而是虽不致命,但却反复发作,很是令人苦恼的“痛风”症状。譬如,1921年10月25日的《胡适日记》中这样写道:
昨夜不能睡,今早左脚踝略肿,触之甚痛,大似去年起病时的样子。我很担心,故下午去寻谢恩增大夫诊视;他详详细细地给我诊察一次;小便无蛋白质,体重未减,止有心脏略现变态。他劝我节劳静养,并给我开了一个健心的药方。我这五十天太劳了,应该早睡为第一要事。
1922年11月15日的日记中,胡适又写道:
病来了!……脚肿大像我前年起病时状况,故颇有点怕。
“痛风”频繁发作 转而求助中医
由于当时西医里还根本没有“痛风”这一病症名目,且在多次投医问诊中也始终得不到确切诊断与对症治疗,胡适想到了转而求助于中医。11月17日的日记里,就曾提到:“出城访陆仲安,请他给我开一个方子 。”
令人惊异的是,仅仅过了一天,11月18日这一天,胡适“病就渐好,去上课办公了”。到11月22日,胡适仍坚持服用中药,身体已无大碍,他在日记中这样写道:“上课。出城诊病,换一方,检药后,回家吃饭,已两点钟了。”
据此可知,当胡适向名医陆仲安投诊之后,当时通称为“脚气病”的“痛风”症状,确实迅即得到了缓解。不过,在陆仲安处获得药方后次日,胡适的“病就渐好”,这是其“病程”已至末期,因之症状自然缓解,还是陆氏用药极为“灵验”,恐怕还不能遽下断言。
伴随着“痛风”的频繁发作,在随后一段时间里,胡适不断在中医与西医之间往返求治,无论中西医,所谓用药“灵验”,也都只是暂时缓解症状而已,始终未能根治这一顽疾。从《胡适日记》中可以看到,虽深受“痛风”困扰,可胡适并未因这一顽疾时常发作,就搁置自己繁冗杂多的学术、文化、社会活动。
当时在《胡适日记》中屡屡提到的“脚气病”,如今已为都市人群的常见病“痛风”,医院诊疗科目上属于“血液科”。然而,目前无论中西医,所有的临时药物治疗“痛风”,都只能在此病急性发作时,通过“对症”药物缓解症状而已,无法即刻根治此病。
一般而言,“痛风”患者合理安排饮食,坚持体育锻炼,长期控制与降低血尿酸,才是避免或减少此病急性发作的常规办法。不过,整整一百年前的中国社会里,无论中西医体系,对于“痛风”这一病症都还没有确切的认识。当时刚刚崭露头角,处于事业上升期的胡适,对于“痛风”,也只能以人们通常习见的“脚气病”视之,只好将之视作时好时坏、时发时息的某种说不清、道不明、根治不了的“小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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