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鹏:六年,我们真诚地为中国文学发展尽了一份绵薄之力
纯粹、先锋、民间是比较适合作为文学人陈鹏的三个词语。
少见有人如他对文学有着深深的敬畏与近乎狂烈的迷恋,在文学面前,他纯粹,理想,热切,并较少掩饰,甚至给儿子起名“小说”。对先锋文学作家、作品,他如数家珍,且熟稔于先锋文学的种种术语与叙事技巧。2016年,他离开《大家》杂志,进入大益集团,筹办大益文学院。六年中,大益文学院签约60余位作家,推出二十辑“大益文学”系列书系,举办各类国内外文学论坛场,在为当下文学繁荣注入新鲜活力的同时,成功探索出了一条生气蓬勃的民间文学发展新路径。
中国作家网:大益文学院迎来建院六周年,回望这六年,成绩是很大的,作为一家矢志不渝推动文学发展的民营文学院,你们搭建了中外作家交流的平台,为有才华有潜质的青年作家提供了展示的平台,也树立了大益集团在文学中的良好形象。作为大益文学院的院长,你如何看待这六年?对你而言,大益文学意味着什么?
陈鹏:六年了,一眨眼的事儿啊!六年前组建大益文学院的情形历历在目,似乎时间一直是停滞的,并未发生什么,也没做过什么——也许我们周而复始,还算尽力地、认真地践行了最初的想法,才有了这种恍惚和错觉吧。六年来,客观地讲,我们的确蹚出了一条非同寻常的文学道路,如国际写作营的建立,千字千元稿费的首倡,签约老中青五代63位作家……六年来,我们最好的制度就是坚持了每稿必复,当月必复,这让我们赢得了作者的普遍尊重。我们的姿态,从来是平等的,甚至谦卑的,我想,这才是文学的态度。至于我强调的“先锋”,是一种冒犯精神与个性特色,尽量敦促大家不要写得太像,太简单,太容易……无论如何,我们真诚地为中国文学发展尽了一份绵薄之力,尽管,确如沧海一粟,不足观也。
同时,让我欣慰的是,这六年来对大益品牌宣传推广的不惜力,对身边所有作者的不辜负——我们是有底气讲这种话的,六年来我们为大益集团注入了新的文化内涵,实现了令人惊讶的文化突围,很多作家朋友,正是因为大益文学院的存在才了解了大益茶,爱上了大益茶。当然,我格外钦佩前大益集团董事长吴远之先生的眼光与胸怀。六年了,有了今天的模样,实属难能。
对我来说,大益文学就像我的孩子,写作之外的另一种“秘密生活”。不过,任何机构任何刊物自有其命,我们所要做的就是尽力而为。
中国作家网:先锋性是大益文学的鲜明特征,你是如何定义先锋的?在当下文学场域,对先锋性的坚守是很有意义的事情,促使你坚守的动力是什么?
陈鹏:在我看来,先锋性就是反叛性,就是冒犯,要“不走寻常路”,力争和别的作家作品不太一样,甚至很不一样、截然相反。余华就说,当年他们那拨人冒出来,根本不受待见,没人承认他们写的是小说。当下,这种反叛和不甘心还是欠缺,很多经受了大量经典洗礼训练的年轻人如果还那么保守那么容易满足,就太没出息了。文学史上的经典,无一不是由冒犯而来啊,新一代大师冒犯前一代大师,否则就不会在雨果身边冒出个巴尔扎克,就不会有詹姆斯之后冒出个海明威。近亲繁殖的文学毫无意义。而目力所及,很多东西还是太相像了,相似的语言,相似的故事,相似的腔调,相似的经验……反叛,冒犯变得尤为稀缺。我想,坚持先锋性正是呼唤严肃的文学性,是严肃文学本体论的最本质的诉求所在,更何况我们的时代早已在一个互联网文化场域中变得如此复杂。更深刻的问题是,某种复杂多元也带来某种惊人的单一和盲区,人人会因其趋利的一面越来越“单调”,所以,我们不断提醒大家抬起头来,看看世界,看看经典。好的文学基本上都诞生在丰富的积累、内化的基础上,你很难想象老雨果,老陀思妥耶夫斯基只关心一个简单的爱情故事,一个穷人的遭遇本身。雨果在写巴黎圣母院就多次洋洋洒洒谈论了修道院制度,谈到了巴黎这座大城,这需要多么厚重的认知“体量”啊,老陀如果不涉及人与神的最深层次的矛盾与纠葛,又怎么可能如洪钟大吕?所以今天再读他们,还是会被震撼,还是会感叹其超越时代之“先锋”;反之,也可以如此理解先锋,一旦你决意撇开广袤而向着深刻、内在苦心孤诣,你也会写出惊人的与世俗文学相反的作品,普鲁斯特和卡夫卡。无论如何,这两种作家,都甘愿冒犯,热衷“做自己”。这样的作家,当下,太少了……促使我坚守的动力?我说不太清楚,也许,是对写作对阅读的长期的爱和坚持?
中国作家网:多年来,大益文学一直坚持“文本至上主义”,不看作者名气与地位,只看文本好坏。这些年,你们是否发现了默默无闻但非常优秀的写作者?有哪些作家作品给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你最期待收到什么样的来稿?
陈鹏:有啊,年长一点的像学群,严前海,何凯旋,赵兰振,寇挥,中生代像吴文君,杨袭,关山,年轻的像小珂,林为攀,水鬼……大约十来个作家吧,年龄多从60后到90后,他们是真的热爱文学,其中好几人可以为文学不要工作,不计代价,甚至不为发表不为名利不为一切,只为文学,只为能够写出和经典扳手腕的自己满意的小说,面对这些赤诚的写作者,你岂能不感动,岂能不认真?!上述作家们的作品,都曾经给我留下深刻印象,而其中很多人的小说,主流的期刊杂志甚至是不屑一顾的,对此我却高兴得不得了,常对他们说,“拿来!”(我对自己的文学评判能力是自信的,因为对经典、当下杰作和当下写作三个层面的阅读从不或辍)。而他们,业已成长为大益文学的生力军了,有的也已成为频频在很多重要刊物亮相的优秀的实力作家。平时,我最期待的来稿是:充满想象力的个性化作品。这种稿子,必然具备好的语言,好的内容,好的形式。小说首先是艺术,胆小的不极致的艺术肯定是平庸的。发与不发,有什么差别?而有想象力的佳作自会解决小说所应承载的一切。最好的例子,比如科塔萨尔,卡夫卡,福克纳。最近看美国天才作家潘凯克的小说集,也给了我极大震撼——真棒,堪比海明威啊。
中国作家网:大益文学院自成立就致力于中外文学交流,今年3月举办了第三届大益国际(拉美)写作营,在中外文学交流方面,有哪些经验?下一步准备怎样突破?
陈鹏:2016年末,我自己背个小包就飞到了巴黎,辗转赴南方找到某昆明老乡在南方的一幢大宅,我和这位昆明老乡相谈甚欢,我忽然发现这地方正是举办写作营的最好的地点。就这么简单。绝不像外人猜测的那样,是谁谁谁提供了帮助?不,整个过程中我没有得到任何帮助,单枪匹马机缘巧合就把这事搞定了。我们定在次年8月飞过来举办写作营。我的设计是让中外作家聚集在那幢大宅里,生活,写作,交流,研讨……次年,一切顺利,我们携两名中国作家远赴法南,与5位西方作家一起生活,写作,交流。那段经历太难忘了!赫然发现中西作家的极大差异与交流沟通的必要和迫切。必须强调,我们绝不是跑去法国吃喝玩乐的,我们要让作家打开视野,更在写作营内完成写作。事实证明,这种文学上的交流互动对中国作家和中国文学来说都是必要的,不是走过场。2018年我们又与西班牙马德里久负盛名的康普顿斯大学合作,推出第二届大益国际写作营,携3位中国作家前往,这一次写作营学术气息浓郁,观念碰撞激烈,作家们收获很大……由于疫情关系,我们的国际写作营中止,今年以线上的方式完成了第三届大益国际(拉美)写作营,与智利的聂鲁达基金会实现了合作,双方交流顺畅,成效也很不错,四位优秀的拉美作家与大益文学院四名优秀的签约作家以线上方式实现了互动。总体上看,中国文学仍然需要大胆“走出去”,一方面中国作家未必落后,甚至堪称优秀,但你不走出去你怎么让人知道你的优秀?另一方面,中国作家还需要不断拓宽眼界汲取营养,有时候狠读文本还不够,当你走出书斋,去到巴黎圣母院所在的巴黎,你的感受,是完全不同的。必须承认西方文学经典仍然是激励我们前行的范本,中国作家仍要保持清醒和谦逊。今后要突破的话,须从文本如何“走出去”方面多想办法,仅仅是作家出去一小段时间,还远远不够。
中国作家网:在文学之外,大益文学还不断涉猎电影、戏剧、音乐等领域,探索文学与其他艺术形式之联姻,这样的跨界尝试是基于怎样的考虑?
陈鹏:跨界融合,其实是我们的短板。2018年我写了话剧《陆羽》,但遗憾地未能进行市场探索。影视戏剧等文化产业目前仍然强势,我们理应在文学这棵大树上开出更多的花朵。可惜,受各种因素制约,我们滞后了。希望还有机会赶上。
中国作家网:青年作家始终是大益文学的重点关注对象,大益文学院与中国作家网还共同举办过青年作家峰会,影响很大。前不久,大益文学又出版了《新青年——中国青年小说家作品精选集》,你怎样看待当下青年作家写作?
陈鹏:文学是生生不息的事业,长江后浪推前浪,我们除了继续关注老作家们,更不能放过年轻人。当下青年作家们成熟得飞快,毕竟,阅读面、阅读量、趣味、对小说的认知早已今非昔比,远胜他们的前辈作家。这就是互联网时代带来的文学红利,很多年轻人已经写得很好,毕竟有众多经典作为参照。从技术上讲,他们呈现了惊人的才华和爆发力,但也许正是生活际遇的单调和相似,他们的作品又往往缺乏足够的个性和冲击力,写作大多从阅读中来,从信息中来,从成长经验和幻想中来……而优秀的文学需要一种绝非雷同的真正的质感,一种最本质的东西,哪怕是粗糙的东西。总体上,90后、00后们,太需要生活了——先扎进生活吧,去爱,去恨,去体验,去志得意满,去伤痕累累,去蓬头垢面,再写作,可能更有希望写出佳作。
中国作家网:大益文学院成立之初,你说希望为捍卫汉语写作的尊严,捍卫中国文学与中国作家的尊严而努力,六年过去了,如果重新面对这句话,你有怎样的感受?
陈鹏:这是期待的目标。我们一直在路上,还远谈不上抵达,就连阶段性成果也还存疑,或者说,我们还需要不断地激励我们的作家们,拿出足以“捍卫尊严”的杰作。但愿,若干年后,下一个六年,我们敢于拍着胸脯说,我们做到了。
《向死之先》书影
中国作家网:你是一名作家,年初出版了小说集《向死之先》,主持大益文学的这段时间对你的创作有影响吗?除了会占用你的创作时间之外,对你的文学观念是否产生了良性的影响?
陈鹏:请容许我厚着脸皮做个广告吧,《向死之先》刚获了今年云南十大好书奖。主持大益文学六年来,对我的创作肯定有影响,文学院工作事无巨细都需要我跟进,工作节奏一直紧张,一直没有放松过。占用写作时间自不必说,但积极影响也显而易见——在我倡导下,团队一直保持和捍卫着纯粹的文学趣味,业务交流气氛浓厚,这种文学在场的浸润和浸泡,也会激励我的写作,对一个作家总是利大于弊。我的文学观几无变化,也从来没有动摇过。
中国作家网:回望大益文学这六年,最大的收获是什么?有没有什么遗憾?关于大益文学的未来,有没有想讲的?
陈鹏:最大的收获就是实现了六年前的愿望:出版一个书系、开出最高稿费、颁出一项大奖、团结一批作家。遗憾当然有,比如前面所说的,对文化产业开拓的严重滞后就是其一,海外出版不断受挫,是其二。未来?六年了,非常不易。我深深感受到,在这样一个时代,做文学何其艰难,又是何其幸运。未来,还是那句话,尽人事,听天命。很多事情只有尽力而为。我和我的团队,我们的作家,仍在路上。
对谈者简介:
陈涛:中国作家网总编辑
陈鹏:大益文学院院长、《大益文学》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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