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选中短篇 | 2023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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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北京文学》2022年第12期,责编张颐雯,特约编辑蓦凡
“醒来已是正午”是兰波诗歌《黎明》中的一句,通灵诗人兰波用黎明象征那迷人的、充满想象力的梦幻世界,而这样的梦幻世界最终将在醒来时为现实所吞噬。正午艳阳高照,就像深圳这座热闹繁忙、仿佛永远都不会停下脚步的城市,然而在这不断更新迭代的现实生存中,我们又该如何安放自己的浪漫主义梦想呢。邓一光用值得称道的驾驭材料能力把控小说的内部细节,凸显出写作者理性思索所带来的叙述力量。
这是一篇带有明显的自传色彩的成长小说,可以说是杜梨曾经风靡朋友圈的非虚构作品《在颐和园,我为人民服务,人民千姿百态》的虚构版。小说语言也延续了她在那篇非虚构作品中的醒目又动人的活泼、俏皮和机敏,更是与她的科幻作品中始终关注的日常生活、个人经验和共通性情感一脉相承。杜梨不是一个有野心的、有所谓的概念先行的“责任感”的作家,她单纯地固守着自己的成长经验和空间体验,专注于世俗生活中的、充满日常细节的变化、情绪、情感。小说描写了一群刚刚入职“冬宫”(也即颐和园)的青年学生的经历和成长,生动地呈现了90后一代青年人面对时代变革和生存压力时的颓唐、抉择、奋斗、迷茫……这样一个努力奔向体制内、寻求理想的安全感和舒适性的青年群像的职场经历,极具时代典型性,也蕴含着丰富的时代况味,他们以驯服、顺从的方式嵌入一个旧的规则和体系之内,在看似成为一个无奈的寄生者的同时,其实也正以他们的新的情绪、立场、选择和价值观,悄然成为这个旧的系统的异己者和分离性力量,从而呼应着小说中“张望”的看法:“希望是在孩子们身上的”。
团圆,一方面是中国人最渴望也最典型的亲情情境;另一方面,对团圆的渴望也放大了中国式亲情之下的隐忍、克制和隔膜。2023年第1期小说优选,为大家推荐的是旅居日本的小说家黑孩,发表在《江南》2023年第1期的中篇《那么多的日子》,讲的正是一个团圆故事。叙述者因为遭遇婚变,从日本回到家中,想在与亲人的欢聚中疗愈伤痛,她把一家人凝聚起来吃了团圆饭,但遭遇更多的却是亲人间的各种计较与怜惜、心结和心酸。短短的三天里,叙述者穿行在过往与现实、妈妈的旧房子与新房子、生与死、缱绻和决绝之间,那么多过去的日子在姐妹、兄妹、母女、夫妻间的言谈间提起和回忆。而当叙述者再度选择离开的时刻,她理解和原谅了每一个人,对母亲绵长的爱意更是心生不舍。小说叙事平实克制,所写这些平淡琐事和亲情的悲欣,却让人读后有很强的共鸣乃至共情,或许因为人间大多的感情指向相遇,唯有亲情注定是一场离别吧。
黄德海推介
短篇小说,刊《钟山》2023年第1期,责编李祥
黄咏梅《昙花现》
小说看起来写的不过是老年人的琐事,零零散散的平常日子,说不上多少深情的怀念,各自珍惜的眼前生活,里面却隐藏着黄咏梅的细腻和敏感。读下去,人与人之间相互的关心、看顾、友善,都从细小的缝隙里透露出来,那些日常的氤氲之气,慢慢弥散出生活微温的形状,给荒凉的人心以平和的安慰。更值得注意的是,作品那些看起来若不经意的往事回想,每天发生在我们身边的时代的变化,在对照中呈现出光阴流逝的痕迹,并在一些特殊的时刻,击中了岁月和内心深处与时代相关的深痛隐衷。
这篇小说有一个不太寻常的结构:小说一共分为五节,或者说五段。读完以后会发现,作者是在回溯一个家族的历史,同时也是在讲述贵阳这座城市的历史,城就是家,家也是城。小说的第一节描述的是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太太在当下的生活境况。这位年轻时被人称为“豆腐西施”的老人早已步履蹒跚,对眼前的生活已经无喜无悲。她背着两个布包在洪边门一带的街巷里跋涉,为的是把老伴老陈的遗像接回装修一新的老房子。她曾经和老陈在这间房子里生活了四十多年,周围的环境早已物是人非,连房门都被换成了人脸识别的门锁,而她给亡夫买的老式香烛纸钱,也跟儿媳妇买的有了鲜明的时代差异。小说的第二节回忆的是这位“豆腐西施”罗夏香年轻时候的经历。她与丈夫老陈在物质匮乏的时代因为买豆腐而相识,又因老陈伪造豆腐票事件而坚定地缔结了婚姻。小说的三、四、五节则突然有了时间上的大跨越,回溯了罗家祖上罗用敬、罗家干以及罗家干那个姓名早就湮没在历史尘埃中父亲的故事,而故事发生的时间,则分别是鸦片战争时期、明代天启至清代乾隆年间,以及大明嘉靖四十二年(1563年)。在四百多年的岁月里,罗氏先人目睹了贵阳城市如何一步步从老虎出没的蛮荒之地发展为一座大城,也用自己的血肉换来了罗氏五虎丹的秘方和罗记生药铺的繁荣壮大。罗氏一门曾经的辉煌历史,即将终结于那位风烛残年的老妇人身上。小说结尾的第五节,作者用在罗氏先祖身上的笔墨只有寥寥几句,讲的是他在嘉靖四十二年侥幸躲过了命丧虎口的劫难,被奶奶带到贵阳城郊的洪边里定居下来的经历。这不由得让人回想起小说的开头,老妇人走进的正是洪边门的“虎门巷”。小说写于农历虎年,由“虎”始,又由“虎”终,虽然整篇都是在回溯,却又在无形中结成了一个回环的结构。
这篇小说,是罗夏香老太太一生的故事,是贵阳洪边里罗氏一门的故事,更是贵阳这座城市的故事。作者在小说的结尾淡淡地写道:“只要有人,就会有故事。”我虽然至今没有到过贵阳,但是,读过这篇小说以后,我真的很想去这座有故事的城市看一看,去寻找像《洪边门》一样原汁原味的“中国故事”。而这,也是当下中国写作者们最基本也是最义不容辞的责任。
肖江虹是当下非常出色的小说家,提起他,我们便会想到《百鸟朝凤》《蛊镇》《傩面》等作品。
《九三年》中,一群四川的建筑工人来到无双镇,为无双中学建设教学楼。在这群工人当中,有一个戴着断腿眼镜的年轻人卢开智,也正是他的到来,给叙述者“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个年轻人,可以轻易解开“我”不会的数学题,跟“我”谈理想,跟“我”的父亲借书、下围棋,还会在雪地中用脚走出一大朵玫瑰花,通过这些,我们可以发现这是一个物质贫瘠、干活不行但是却拥有丰富的精神世界的人。最后他莫名其妙地被人用枪打死在镇西松林的湖泊边上。
肖江虹的作品,有这样一些关键词,譬如传统、民间、历史、幽默、悲剧等等,《九三年》中同样出现过一些这样的元素。像“我”在做数学作业的时候,与父亲、老师的对话生动有趣,令人捧腹。但这个作品最能打动我们的还是悲剧性的力量。其实从作品以及作者补记中,我们可以猜出卢开智毕业于那所特别有名的学校,他作为天之骄子本应有辉煌的前程,但我们从他的身上所看到的却是理想的凋零与美好的跌落,而他无力抗拒。他的突然闯入,带来的却是无尽的追问。故事讲完,作品结束,追问、反思开始了。这既关乎个体,同时也指向一群人或一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