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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大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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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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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古王村》连载

第二十四章 访公主府

五十四

出了大殿,熊三嘤嘤地哭,很埋怨彭树:“亏我爹还救过你的命!这么天大的事情,竟然瞒着我,还算兄弟吗?”

“是……是大人不让讲。”彭树也陪着哭,两人抱在一起痛哭流涕,被一旁的晋公公骂道:“还不快走?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出了宫门,只剩彭树和熊三,熊三忽又想起一事,问道:“我爹在旧船里藏有宝物,你去看过没?”

“熊将军刚刚过世,我就去翻他的宝物?”

“你不去翻,怕被别人翻呢!”

“酉阳就那几户人家,谁去翻呀?”

“怎么才几户人家?那几十户人家呢?”

“你还不晓得吧,唉,酉阳被秦军放火烧了之后,酉阳人都搬散了,冷清了好几年,如今才又搬回来一些。”

“秦军太毒辣,连酉阳都不放过!”

“还不是因为黄大人在白鹤湾!秦军又到白鹤湾杀黄大人,幸好我发现得早,喊他们往坐龙峡跑,秦军没追上,捡得两命。”

“黄……黄姑娘呢?现在可好?”

“她回公主府了。”

“她……是公主?”

“她是黄大人女儿,怎么会是公主?她母亲是公主。”熊三自知失言,久久低下头,像是在默默请罪。

“你打听一下米尼公主的府邸,黄大人托我去看黄姑娘。”

“诺。”

没几天,熊三来到彭树下榻的客栈,告诉他已打听到芈尼公主的府邸,两人高高兴兴去看黄姑娘。

两位年轻人突然到访,说是要见黄姑娘,被公主府的侍卫拦住,熊三拿出自己的侍卫牌子,讲明身份,守门的侍卫赶紧去给主人报告。黄姑娘不知何事,一时惊骇不已,然后听到侍卫报上的访客姓名,特别是听到彭树的名字时,特别地激动不已,命令侍卫放行。黄姑娘迅速把衣袍整理好,又换了一个发结,走出去见客人。

回到了公主府,黄姑娘像变了个人似的,举手投足间,透出浓浓的贵族气息,一双流盼的眼睛,看了彭树一眼,却又瞬间移开,婀娜的步伐不敢向着彭树靠近,只是规规矩矩地坐在大厅的另一头,半晌才说了一句“你们来了”。

彭树的热情仿佛遭遇当头一棒,黄姑娘的身份一下子横亘在他/她们之间,就像一堵墙,隔断了他/她们之间的交流。彭树眼里浸出泪水,是委屈和后悔,他强忍住心中的情绪,默默低头不语。但是在熊三眼里,黄姑娘是无比的美丽,比宫里大大小小的嫔妃们都要美丽,不艳不妖,不骄不躁,就像树梢上的一朵腊梅,立在花园的最高处,却不招摇。

熊三主动问黄姑娘好,黄姑娘站起身,很礼貌地回了一个礼,眼睛又往彭树看去,彭树依旧低着头,悄悄施展内功,把眼泪吞噬干净,然后带着微笑,也问了一声“黄姑娘好”。

彭树的心思逃不过黄姑娘的眼睛,黄姑娘清楚彭树为何沮丧,但眼下不是解释的时候。黄姑娘依然温文尔雅,不动声色,远远地坐在彭树对面,默默低头不语,抑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那一汪泪水夺眶而出。彭树不愿意就这样尴尬地坐下去,便起身告辞,黄姑娘也不挽留,只轻声问了一句:“你住哪里?”

还没等彭树回答,熊三抢先答道:“他住客栈。”

“哪个客栈?”

熊三顿觉不适合再回答,便不作声,彭树轻声回答道:“南门外君山客栈。”彭树抬头看了看黄姑娘,跟着熊三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公主府。

彭树情绪低落,心思还在黄姑娘身上,便想回驿站一个人静一静。熊三不明其中缘由,以为彭树从酉阳来到都城,心生畏惧出不得世面,就死拉硬拽地把彭树拖进郢城中心的集市里。

郢陈也称宛丘,是个特别古老又特别有故事之地。相传伏羲氏曾经定都于此,炎帝神农氏亦在此建都,始称陈。夏之时,禹将尧姓封于陈,殷商封虞姓于陈。武王灭商封舜的后裔为陈胡公,陈国为周朝十二大诸侯国之一,之后陈被楚灭。再之后,秦国攻占了楚国首府,楚北逃于陈,为郢陈。

古老的郢陈地势舒坦,一马平川,随意立足远眺,便是一望无际,视野特别开阔,不像南方的城市,纵横阡陌,山水相间,七弯八拐,不能远望。

集市在郢陈中心的一条大街上,有各色商铺,行人如炽。两人夹在人群中,随人流而动,一会看看这个,一会又看看那个,尽是些不认识的好东西,彭树觉得好不稀奇!兴致渐行渐浓,脚步也越走越快,刚刚被眼前商品吸引住,却又被左右物品抢走了目光,刚才还是郁郁寡欢的彭树,本性开始显露,地钻子一样的身手鼓动着他的好奇心。彭树身轻如燕,在人群中来回穿梭,哪儿有稀奇之物就往哪儿钻,把熊三远远地甩在身后,但是他很快又会穿梭回来,找到熊三,两人继续并肩前行。

他们转到卖吃货的一角,一张张麦饼十分诱人,彭树便觉得饥肠辘辘,就从身上摸出一串吊子钱,兑了五个麦饼,分熊三三个,自己留了两个。熊三忽然想到彭树来了这么久,自己都没有送银两给他用,有些不好意思,就从胸前的衣袋里摸出一银条,塞给彭树。彭树不接,说黄将军给了他盘缠,手上还有银子。

“黄将军是黄将军的,我的是我的,你留着用。”熊三半是生气,硬塞到彭树怀里。

“表舅!”

恰在此时,一个声音让两人大吃一惊,濮姑娘的儿子达亚不知从何处钻出来,突然窜到彭树跟前,一声表舅惊到两人。达亚的身后不远处,还有五溪王和压寨夫人。

“达亚?”彭树从黄大人那里得知,是五溪王一家送黄姑娘回郢陈,正盼望着能遇到他们,不想真就遇到了。彭树抱住达亚喜极而泣。

“这是……酉阳人?”熊三不认得达亚,也不是很熟悉酉阳,便问道。

“这是达亚,濮姐姐的儿子。”

“被抢婚的濮姐姐?”熊三更是惊讶。五溪王及其压寨夫人也发现了彭树他们,赶紧围了上来,彭树便一一介绍给熊三。

熊三没见过五溪王,也没见过濮姑娘,他一家逃难到酉阳的时候,濮姑娘已经被抢婚。但是抢婚之事被酉阳人传了又传,熊三自然也听说过,彭树还有板有眼地讲过好几回。现在突然就见着了,亦觉意外吃惊。

“树板儿怎么在这里?几时来的?这位是?”五溪王问道。

“这是熊侍卫,在朝廷里当差。”彭树介绍道。

“熊侍卫?莫不是熊将军的公子熊三?”

“多谢五溪王!卑职正是熊三。”

早闻五溪王大名,又见对方提起父亲时称谓将军,本来脑子就灵活的熊三,一激动就给五溪王行大礼。

“使不得!使不得!这是君臣大礼,使不得!”

“五溪王受之,当之无愧!”能说会道的熊三,丝毫不逊色五溪王。

五溪王如何晓得,熊三行的是君臣大礼呢?这话还得从五溪王主动请缨送黄姑娘回家说起。别看五溪王生在蛮地,一身苗装,只是个小小的番王,可他心里的算盘,却是不小,甚至有天那么大。按理说黄姑娘回到郢陈,回到母亲身边,五溪王的任务已经完成,可以打道回沅陵。但是呢,他并没有离开,而是在想方设法办一件事情。这件事情当然是求黄姑娘去办,黄姑娘感念压寨夫人濮姑娘的救命之恩,去求母亲。芈尼公主想着黄大人还在蛮地,蛮王是千万得罪不得的,就答应尽力去办。芈尼公主心想这么个小事,应该不难办到,便要自己的侍卫去找人周旋,可是一直没有着落,就这么拖着,悬着。

五溪王所托之事到底啥事?这么难办吗?其实说难也不难,就是想把儿子达亚送进宫里,当然不是做太监,而是做个官,无论什么小官都行。达亚可是有一身武艺绝活的,名义上还是黄大人的义子,也算是沾了皇亲国戚的光。

有公主府照应着,五溪王一家住在官府的驿站里,还专门请人教达亚宫廷礼仪,因此熊三所行之礼,五溪王一看便知。其实熊三并非真心实意要行此大礼,就像平时那样,见着顶头上司,见着朝廷的大人们,习惯性地就跪了下去。

五溪王乘机一把抱住熊三,一顿夸赞恭维,仿佛熊三才是君,五溪王反而是臣子似的。五溪王也明白,熊三是王公贵族,自己是山野蛮民。五溪王心中暗喜,熊三是朝廷侍卫,何不把达亚交给他呢?做个侍卫不好么?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来得全不废工夫。打定了主意,五溪王就请熊三彭树吃饭喝酒,一行人来到君山客栈,这里有家乡的饭菜和酒水。

光阴似箭,往事如昨,几坛米酒,一桌下酒饭菜,一边喝酒吃饭,一边拉着家常,推杯换盏之间,五溪王就把达亚托付给了熊三,熊三也“被迫”收下达亚。五溪王很感激,拿出藏在胸前的两锭金元宝,塞到熊三怀里,又拐弯来到五溪王下榻的驿站,从一个箱子里取出两样珠宝,给熊三,叮嘱道:“留着达亚给熊侍卫做个帮手,熊将军的后事就不劳操心了。”

五十五

达亚交给了熊三,五溪王也放了一半的心,本想看到儿子像熊三一样,得一官半职再走,可是出来已经半年余,不宜再耽搁下去,就准备启程回沅陵。彭树得信,也赶紧准备,要跟五溪王一起回家。

“彭爷,外面有位姑娘找你。”

彭树正在收拾东西,客栈的伙计来报。

“姑娘?”彭树心想哪来的姑娘?莫不是黄姑娘?便立即奔出门去,见客栈门口确实站着两位姑娘,但不是黄姑娘,彭树转身往里走。

“请问是不是彭公子?我家姑娘有请。”

彭树立着不动,转头问道:“你家姑娘何许人也?莫不是公主府里的黄姑娘?”

“正是。请彭公子收拾好行囊跟我们走。”

“跟你们去哪里?”彭树忽然心虚,难道黄姑娘要囚禁自己?又转念一想,他与黄姑娘之间并无什么瓜葛,更没做过见不得人的事,黄姑娘不至于如此吧!彭树也没有什么东西可收拾,他退掉了刚才预定的车马,付了客栈的银子,跟着两位姑娘往城北驶去。

楚国的王公贵族都住在城北,芈尼公主府也在此,彭树辨认出马车是往城北方向驶去,就问两位姑娘:“这是往城北去吗?去公主府?”两位姑娘并不作答,也不看彭树,仿佛没听见一样。

“两位姐姐莫不是去公主府?”依然没人回答。

彭树觉得危险在一步步逼近,他想跳车逃跑,但是看那赶车人不像是个普通人,一身的灵巧,满脸的杀气,还怕路上有埋伏,就硬着头皮坐在车里,干脆闭上眼睛什么都不看,什么都不想,生死由命吧。

马车绕过城中的繁华,绕过喧闹的人群,快速往城北驶去,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马车进了公主府,黄姑娘正在门口等着。

彭树跳下车,抬头看见黄姑娘朝自己走来,好像眼睛里有泪光,在阳光下额外地晶莹剔透,本来还有些疑惑的彭树,瞬间被深深触动,几步跨过去,把黄姑娘搂在怀里,黄姑娘嘤嘤地哭泣。彭树多少有些尴尬,周围还有几双眼睛在看着自己,方觉自己失态,就用袖口给黄姑娘擦眼泪,然后进到厅屋里说话。

“我爹他还好吗?”

“我来之前到沅陵看过黄将军,他好,就是忙,抽不出身来看黄姑娘。”

“我爹就托你来看我?”彭树懂得黄姑娘的意思,尴尬一笑。

“若不是我爹托你,你兴许不会来看我。”黄姑娘收起笑容,幽幽说道。彭树看了看四周,刚才那两位姑娘就站在不远处侯着,本想说句贴心话,终是没有说出来,眼里却有泪光闪烁。彭树赶紧低头,不让人觉察到。

“你们下去吧,烧壶热茶来。”

黄姑娘支开两位侍女,厅里只剩下彭树和黄姑娘,彭树说道:“去年冬天我来过一回,陪熊大伯找熊三,私下里找过你,东南西北四个门我都去守过,却没有见到。”

“熊大伯……就是逃难到酉阳,住在水帘洞里那一家人?”

“嗯嗯。”

“你是送熊将军回朝廷?”

“熊将军死了,春上天死的,埋在酉阳后山。”

黄姑娘似乎受了惊吓,身子有些僵硬不动,彭树感觉不对劲,起身把黄姑娘紧紧抱住,双手不断抚摸她的背部和头部,又去亲吻她的额头,再掐她的人中,黄姑娘“哇”地一声,缓过气来。彭树晓得自己的话惊着了黄姑娘,她本来就有失心病,受不了刺激。彭树觉得自己闯了祸,十分自责又心痛。

两位侍女在里屋听到哭声,赶紧出来查看,准备扶黄姑娘进里屋休息。但是黄姑娘很快恢复过来,借口要壶温酒和点心,支走了两位侍女。黄姑娘自知刚才失态,不好意思对彭树笑道:“看我这没出息的,又让你见笑了。”

“姑娘的病痛可是好多了,若是黄将军晓得,定会高兴。”

“前年回来的时候,从灵溪带了丹药,我就按时服用,后来就好了。可是刚才不知怎么又……”

“刚才也没怎么,我掐了你一下,你就醒了。”黄姑娘噗嗤一笑,低下头去。

“我来的时候又去了灵溪,濮阿公给你备着的丹药,我带来了。”彭树从胸前掏出一个竹盒,放到旁边小桌上,“有六颗丹药,每月初六服一颗,六颗服完,你的病就会断根。”

黄姑娘把竹盒捧在胸前,眼里又有泪光闪烁,彭树逗她道:“笑也哭,哭也哭,你到底是笑还是哭?”黄姑娘忍俊不住,“噗嗤噗嗤”低头一阵窃笑,硬是把泪水笑进眼窝里去了,没有落到脸颊上。

侍女把烧好的热茶和温好的米酒端上来,又端来六碟小点心,黄姑娘怕彭树不习惯,支开旁边的侍女,厅里只留下他/她们两人。黄姑娘吃茶,彭树喝酒,两人开心对饮,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在濮姑娘家里,几个孩子趁着大人不在家,自己动手做饭吃,倒酒喝的日子,无拘无束,率性而为,享受着天籁般的快乐。

黄姑娘想起濮姑娘,就给彭树说,是濮姑娘一家送她回府的。

“我见过表姐,还有达亚和五溪王,在集市。”

“他们晓得你也来了?”

“那天我和熊三离开这儿,就到集市去闲逛,不晓得信碰到的。”

“达亚想在宫里找个事情,可是……可是……”

“五溪王让达亚跟着熊三,熊三会来事,没准能成。”

“能成就好。五溪王……可不是一般人,父亲那里……”

“嗯嗯!当初黄将军许诺过五溪王,若是赶走了秦军,五溪地盘归还给五溪王,五溪王的精兵归黄将军统领。”

“这个我晓得,当初五溪王出兵,不就是为了收回五溪地盘?要不然的话,五溪王会听我爹的?”

“黄姑娘什么都懂!”

“嘿嘿,他们和爹说话,从来都不避讳我。”

“谁会在意一个女人呢?打仗是男人们的事。”

黄姑娘抿一口茶,又问道:“你为何不帮我爹?”彭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照实说吧,怕伤黄姑娘的心,撒谎吧,又觉得不能在女人面前撒谎,只能尴尬一笑。

喝完一壶酒,几个点心也一扫而光,黄姑娘为彭树准备了午餐,做了几个肉食菜,还特地做了一个酉阳特色菜——腊几子肉。当年黄姑娘跟随父亲流放在白鹤湾的时候,常到河对岸的酉阳兑野味,腊几子肉是黄将军的最爱,每次都要兑些回去。有时候彭树赶得新鲜几子肉,也会亲自送一份到白鹤湾去,黄将军总是多给些银子,彭树开始还拿,后来熟络了,就坚决不收,黄将军就留下彭树共进晚餐。

彭树见到这碗几子肉,一股酸楚忽然涌上心头,兴奋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下去,黄姑娘又小又弱的身影浮现在眼前……那时的黄姑娘是多么地可怜,初随父亲流放,还是几岁丫头,初到白鹤湾,也只有十一二岁,远离故土,举目无亲,孤独害怕到连树上掉一片叶子,都会惊恐不已,别说山中还有老虎出没,地上还有毒蛇盘旋。

“那次遭秦军追杀,若不是你救了我和爹,我们肯定没命了……这杯酒我敬你!”黄姑娘的手微微发抖,半杯红高粱酒一口吞下。

可能是喝得太急,呛了喉咙,黄姑娘起身到一边去呕吐,彭树赶紧过去帮忙,轻轻拍打黄姑娘的后背,又帮黄姑娘擦嘴角边的水渍。黄姑娘情绪激动,彭树不敢接她的话,等黄姑娘情绪稍微缓和一些,就扶她坐回椅子里。

黄姑娘紧紧拽住彭树的臂膀,脸埋在臂膀里抽泣,“树板儿哥,你和濮姐姐真好,你们善待我……”黄姑娘止不住大哭,“若不是你们救我,我早淹死了。”

往事一幕幕,黄姑娘泣不成声,彭树害怕引发黄姑娘的失心病,始终不接黄姑娘的话茬,只在心里默默流泪,几次舍命救黄姑娘的场景,从记忆深处犇出,黄姑娘挂在树上几乎赤身裸体的身影,模糊了彭树的眼睛,彭树也泪流满面。但是彭树很清楚,他不能放纵自己的情绪,不敢再去回忆,怕自己沦陷在黄姑娘的情绪里,不能自拔,引起黄姑娘更深重的悲伤。

彭树定了定神,迅速从刚才的情绪里回过神来,把自己的酒杯倒满,壮着胆子给黄姑娘敬酒,黄姑娘不睬,还在低头哭泣,彭树便一口吞下。彭树又给自己倒满一杯酒,再敬黄姑娘,黄姑娘还在幽幽地哭,不理睬自己,彭树又是一口吞下,再倒满一杯酒。

彭树连饮三杯,黄姑娘终于止住了哭声,轻轻端起酒杯,与彭树对饮。彭树见黄姑娘恢复了情绪,悬着的一颗心落到了肚子里,告戒自己再不能让黄姑娘伤心落泪,要让她开心快乐。

黄姑娘喝了几杯高梁酒,有些上脸,双颊艳得如茶花,本来就有些迷离的眼睛,愈加地扑朔迷离,女人的婀娜娇姿从黄姑娘的身体内翩翩起舞,婷婷玉立在彭树面前。彭树的眼睛像是受了传染,也闪烁迷离,身体掀起一阵悸动,想奔过去拥抱黄姑娘。但是理智告戒他,此时此刻不能再有半点冲动,不能惹黄姑娘伤心,应该让黄姑娘开心。

五十六

几许哀怨,黄姑娘沉浸在往事中。怎样才能让黄姑娘开心呢?彭树想起了小时候……

彭树有轻功,可以水上漂,也可以飞檐走壁。那时候的黄姑娘,最喜欢看彭树在酉阳码头跳悬崖,从几重屋的高处往酉水河里跳,顺势一个扎猛子就潜到了河对岸。又是一个扎猛子潜回来,有时候半天不见彭树人影,大家为他担心,怕他在河底触碰到礁石,或者遇到旋涡,可他马上又出现在视线里,大家松一口气。

彭树想表演自己的绝活,可是此处没有山,也没有河,只有一个四合院落。彭树想了想,决定就地取材,借四合院给黄姑娘表演绝活,就问道:“公主府里可有云梯之类的物件?”

“你要云梯做何用?”黄姑娘不解。

“爬到你家房顶去看看,有没有漏水之处。”彭树想给黄姑娘额外的惊喜,不说是表演。黄姑娘觉得不对呀,这大热天又没下雨,彭树要上屋顶看什么漏水呢?彭树的意思分明不是这个!哪是什么意思呢?

“莫不是他想上到屋顶去?去…去…飞檐走壁,玩跳崖?”黄姑娘一下子琢磨透彭树的心思,噗嗤一笑,说道:“今朝有老师傅登门,就请老师傅上去看看吧,免得下次漏了雨水,急急忙忙再去找人。”

得到黄姑娘的允许,彭树就开始准备,他问黄姑娘要了一根腰带,把身上的新袍子紧紧地扎在腰间,又脱掉脚上的新麻鞋,露出一双长腿和大脚,半脸羞涩朝黄姑娘笑了笑,把黄姑娘领到屋外的院子里。

彭树立在院子一角,暗暗运气发功,来回在院子里助跑。然后忽然腾空而起,几步踩在院墙上,一个转身往屋顶飞奔而去,稳稳地落在屋顶上。

公主府是个四合院,前后左右房屋相连,立在屋顶可以看到四周。彭树忽然发现公主府后侧院墙边有人影闪动,似乎有意躲开彭树的视线,彭树心里一惊,立马警觉起来,本想绕着四合院飞翔一圈,但是改变了主意,故意大声喊道:“黄阿佼,我要跳崖了!”便是一个闪身就跳了下来,稳稳地落在黄姑娘身边。

“一点都不好看,这哪里是跳崖,分明就是跳个坎。”黄姑娘不开心,站着不动。彭树也觉得自己表演失败,往下跳的时候真如跳坎一样,没用半点功力,直勾勾就落了下来。

“那我重新表演一回,这回你可要准备好了,我要像老鹰一样,扑下来抓你,可得当心点。”

彭树又一阵风似地飞上屋顶,使劲吆喝一声,奋力起跳在空中盘旋两圈,张开双臂向黄姑娘飞冲而下,吓得黄姑娘“哇”地一声大叫,以为彭树真的要来抓人。但是彭树一个侧身转,像风一样掠过黄姑娘,落在黄姑娘身边的空地上,望着黄姑娘“嘿嘿”地笑,“这下满意了不?”黄姑娘不作答,眼里满含泪水,不知是刚才真的受了惊吓?还是勾起了儿时的记忆?

“怎么又哭了?怕了?”彭树故意激她,为她擦眼泪。

夕阳西下,彭树该是离开的时候了,黄姑娘为此背泪,她多想彭树留在身边,有彭树在,她才开心快乐。彭树猜到是黄姑娘不舍自己离井,但是自己不能久留,他许诺下次再来看她。黄姑娘喊来家里的马车,送彭树走,临走时塞给彭树一个包袱。

马车没有走原路回,彭树警觉起来,就问马车夫是去哪里?车夫回答说是去驿馆。彭树觉得异常,就暗暗运气发功力,准备随时应对突然冒出的险情。

马车没走多远,在城北一处驿馆停了下来,车夫陪着彭树一起下了车,进了驿馆,彭树住进一个豪华房间。这是一处专门接待王公贵族的驿馆,有宫里的护卫把守,非常安全,黄姑娘借用母亲的权势,才为彭树得到一个身份,入住其中。彭树打开黄姑娘塞给自己的那个包袱,里面有两件新袍子,都是锦缎做成的绕襟深衣,非常漂亮,彭树明白黄姑娘的心意,当即就换上。

彭树住过长沙,也来过郢陈,十分清楚王公贵族们的穿着打扮,自己从酉阳出来的时候,换了件新丝袍,平时披散的头发也高高束在头顶,尽量不让别人看出是异地山民,怕招惹不必要的麻烦,甚至杀身之祸。

白天在公主府的一幕,让彭树很是疑惑,甚至害怕。那人影到底咋回事?监视自己?暗杀自己?谁会监视自己暗杀自己呢?莫不是公主府的人?自己与公主府没有仇怨啦!

“难道是在监视公主府?黄大人在朝中有仇人?”彭树心想,若是监视他彭树,倒没有什么,毕竟他彭树是蛮地来的山民,怕搞出什么幺蛾子。但如果是监视公主府呢?那就是个事了。彭树决定去查个究竟,看到底是在监视谁?

可是五溪王那里怎么说呢?按约定,明天就要去见五溪王,就要启程回沅陵。

“明天先见五溪王,要他再等几天。”彭树打定主意,就给驿站的伙计说,第二天自己要启程回家,先把房钱结了。

伙计又跑了回来,告诉彭树他的花销有人付了,不用再付,就把银子退给了彭树。

第二天一大早,彭树租了一辆马车,启程去见五溪王。但是刚离驿馆没多远,就发现身后有辆可疑的马车,像是跟踪自己,彭树决定先甩掉尾巴。

“这位爷,先送我去集市。”

“公子不是要去城东的驿站么?”

“先去集市看看。”

马车转向往南走,集市在公主府的南边。集市里依然是车水马龙,热闹得很,但是彭树不是来逛集市的,他要甩掉尾巴。彭树迅速消隐在集市的人群中,故意拖延一些时间,然后走出集市,找了附近的一家客栈住下。

彭树不敢贸然行动,就在客栈里睡了两天,到第三天凌晨之后,趁着微弱的月色,往芈尼公主府悄悄摸过去。一路上月冷星稀,几乎没有行人,彭树小心翼翼地往公主府摸索过去,半个时辰到了目的地。

彭树在四周转了一圈,把公主府观察得清清楚楚,前后门有护卫把守,两边是高墙,不需要人看守,那天闪现的人影,是在后门的侧面处,可以避开护卫的视线,又能监视公主府里的动静。

彭树心里有了数,就在公主府不远处蹲守,可是守了一上午,未见异常,不敢逗留太久,便悄悄回客栈去了。

傍晚之时,彭树又启程去公主府,想看看入夜之后公主府外的情形。一个黑影在靠近公主府,有意躲避着前后门的侍卫,很明显不是公主府的人,肯定是外人。看得彭树心惊肉跳,无论如何,要给黄姑娘道个别,提个醒,告诉她有人在监视公主府。

消失了几天的彭树,突然出现在公主府门口,被护卫拦住不让进,彭树报了姓名,一名宫女迎出来,将彭树领进府里。

“这几天你去了哪里?也不说一声,让人担心。外面乱得很,常有抢劫杀人。”

彭树自知理亏,也不辩解,也不看黄姑娘,害怕黄姑娘那双哀怨的眼神,乱了自己的方寸。黄姑娘幽幽地生气,不与彭树说话,彭树想解释,却欲言又止,默默地坐了一会,就给黄姑娘说,自己要回酉阳去,是来给黄姑娘道别的。黄姑娘似乎已经料到彭树此行的目的,所以并不吃惊,只问了一句几时走。

“明后天就走。”

“租了马车?”

“租好了。”

“走的时候来接我,我去看爹。”彭树吃惊不小,根本没有想到黄姑娘会来这一招,这该如何是好?

彭树懂得黄姑娘心思,看爹只是借口,离不开自己才是真。但是……彭树非常清楚他与黄姑娘之间的差距,那是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不可能日月同晖。

彭树的心中兀起波澜,就像春天的酉水河,被半空而落的那一壁山洪,冲起几屋高的浪滔,哗哗在心中翻滚,扰得彭树半晌说不出话来。悄无声息的寂静,弥漫着深切的忧伤,黄姑娘紧闭双眼,泪水在脸颊上滚落,内心深处的汹涌澎湃,都在那一滴一滴的眼泪里跳动。

彭树怕自己跟着哭,始终不去看黄姑娘,只顺着黄姑娘的话,轻描淡写地说道:“你想看爹是吧?我回去给黄将军说,要将军回家来看你,你就在家等着好了,外面兵慌马乱的,一个姑娘家不方便。”

黄姑娘早已料到彭树不会带她走,其实也没有打算跟他走,只不过是表达自己真实的想法而已。黄姑娘起身进了里屋自己的房间,拿了一个包袱给彭树,“这是给爹的两件袍子,还有濮姐姐的两件袍子。”黄姑娘又从头上摘下一个簪子,一起递给彭树。彭树接过黄姑娘的包袱,和自己的包袱捆在一起,把簪子放在包袱里面保护着。

彭树准备离开,黄姑娘从身上取下一块玉佩,戴在彭树身上,把两砣金元宝放在彭树手心,又帮彭树重新整理好包袱,送彭树出门。

所有的外人都让出距离,让彭树和黄姑娘道别,彭树在黄姑娘耳也轻声说道:“公主府外有黑影,怕是有人在监视公主府。”

彭树用眼神叮嘱黄姑娘,不要声张,然后坐马车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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