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建平:怀念孙犁先生
孙犁签赠本
孙犁先生赠作者的条幅
孙犁先生给作者的信
今年7月11日是孙犁先生逝世20周年的忌日。恰在此时,收到北京段华兄惠寄由他编著的《孙犁年谱》,倍觉欣慰。段华自16岁起就追随孙犁先生,历时30多年,凭一己之力,编成这部“年谱”,百般艰辛,让人心生敬意。
大约三年前,段华托人找到我,说要将一封孙犁先生给我的信收入“年谱”,我当然是十分愿意的。正好当时我还整理出十多封孙犁先生的信札,于是加上注释一并发给他,他颇有点喜出望外,除收入“年谱”外,还推荐给《天津日报》“满庭芳”副刊登载。
孙犁先生是我非常崇拜的前辈作家,我喜欢他那淡泊宁静,质朴情深的文字。他说:“文章写法,其道则一。心地光明,便有灵感,入情入理,就成艺术。”这成为我学习写作的座右铭。
第一次见孙犁先生,是1987年的冬天,我随上海文化系统的几位干部去天津学习考察文艺院团改革的经验。离津前的一个晚上,我请《今晚报》副刊同行赵金铭兄陪我去见孙犁先生。
那天下着濛濛细雨,一路上金铭向我介绍他所了解的孙犁先生,说要约他写稿,首先是你这张报纸的品格要得到他的认可,然后是约稿的编辑要得到他的信任,他投稿是“认人”的。
说话间,就到了位于多伦道的孙犁先生寓所,那是以前《天津日报》的宿舍,老旧嘈杂。一进门,孙犁先生便起身同我热情握手,招呼我坐下。在我的想象中,孙犁先生大概是个病弱的老人,而眼前分明是位硬朗的北方老汉,高高的个子,短而硬的头发,握手很有力,声音很宏亮。交谈中,他说他知道《新民晚报》影响很大,也知道赵超构先生。他坦率地对我说,一个作者,总希望能早日见到自己发表后的作品,但有些报纸字太小,自己眼睛不好,看不清楚,这是有点遗憾的。很显然,他知道我们“夜光杯”用的是六号字。我当即回答道,您的文章我们会尽快刊登,发表后,放大复印两套给您。
孙犁先生告诉我,他目前住的大院太吵了,影响了他的写作。他说可能要搬家,等搬了家可静心给我们写。
一晃三年过去了,我第二次去天津,金铭特意从报社要了一辆车,陪我去孙犁先生的新居。那是鞍山西道一个幽静的小区,叫学湖里。去的时候,孙犁先生正在整理藏书,给书包上书衣。他说整理时若有所感,会写成文章。这次他很明确地答应给我们写稿,还签名送了我一本他新出的《芸斋小说》。
果然,当我从北方返回后,踏进办公室,便发现桌上放着孙犁先生的来稿,他在附信中写道:“兹寄上文学杂记,共四题,可分开登,四次登也可以。是用两个信封分寄的。稿件如有不妥处,可删节,如不合用,望分神寄还。”这四题分别是《大奖》《评论》《新星》《流派》,对当时文坛很有针对性。我们分两次刊出,并按约放大复印两套,连同原稿一起寄去。
从此,孙犁先生不断有稿子寄来,写了“文学杂记”,又写了“耕堂读书随笔”、“耕堂题跋”等专栏文章。孙犁先生长期做编辑工作,对我们这些小同行特别理解和宽容。有一次,他一篇文章末尾的月份有误,我看出而未改,但事后又觉不妥便写信告诉了他。他回信说:“上次‘一月’之误,是我自己写错了。老年文字,已不能自信,时有错乱。你看出后,可径自改正,千万不要客气。”
1992年初,听说孙犁先生身体不太好,我去信问候,并向他介绍了上海的名医。春节过后,他给我回了一封信:
建平同志:
前后寄来信、件均妥收无误。四篇读书随笔,顺利刊出,校对精审,甚为感谢。报纸亦能按时收到,勿念。读书记已发完,近亦无再写。今后,我想给你们写点通俗的稿件。但身体时好时坏,恐怕要过些日子,才能寄呈。
前蒙关心我的疾病,近日贱体比较平稳。我不好看病,天津中医、西医,也还可以。请勿挂念。
祝
编安!
孙犁
一九九二年三月九日
这封信后来收入《孙犁全集》。
1993年,孙犁先生大病了一场,动了大手术。恢复后写的第一篇文章,就给了“夜光杯”。后来,他因在信中指谬,招致攻击,不能不作文剖明心迹,仍然选择在他信任的“夜光杯”上发表。
1995年春,我给孙犁先生写了一封信,除了问候,还提出了不情之请,求他赐幅字。他收到信的第二天就回复:寄上拙字一幅,谈不上书法,你留个纪念吧。字幅的内容是:何必刻鹤图龙,竟惭真体。我一时找不到出处,对其中含义理解不透。后经编辑前辈、红学家陈诏先生指点,方知此语出自唐代书法家孙过庭的《书谱》,意为学书法,何必一定要去刻意画鹤描龙,使天然真体大为逊色。这和孙犁先生崇尚自然的心境相合,也是对我这个晚辈的勉励。
孙犁先生去世后,他的女儿孙晓玲写了回忆文章,谈到了孙犁先生关心爱护青年编辑的事例,其中也提到了我,说孙犁先生把我当作忘年交。细细回想,与孙犁先生的交往,看似很淡,却能时时感受到他的真诚。就像他说的:人与人的交情,在于大家相见,能无愧于心,能不脸红就好了。
孙犁先生去世20年了,我深深地怀念他。当年两次陪我去见孙犁先生的《今晚报》赵金铭兄也于16年前英年早逝,让人痛惜。我一直记着他的无私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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