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选中短篇 | 2023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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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的主人公老冯,是美国K大唯一的华人教授,这位研究康德的专家,被人称为“中央公园的斯宾诺莎”。小说也是在致敬辛格的名篇《市场街的斯宾诺莎》。小说讲述的是老冯到美国念博士,毕业之后打下了一片江山,不愿离开了,于是稀里糊涂地成了“假洋鬼子教授爸爸”,一个抛妻弃子的“当代陈世美”。小说展现了老冯独居异国他乡的生存境遇:爱情的匮乏,亲情的缺位,他乡的孤寂,以及母语的乡愁等。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一个精心设计的“桃色圈套”,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为了留在美国而不惜抛妻弃子,这在人们看来是一个典型的流行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故事桥段。然而如今,当这个故事被重新讲述时,当事人一方内心的万般丘壑却惊人地呈现了出来。这里展现的是一代人对世界的“奔赴”,以及这种“奔赴”的悲惨后续,它无疑为我们关于“世界”的美好想象蒙上了一层阴影。也是在这个意义上,小说体现出徐则臣在今天这个时代对于“在世界中”写作的一种严肃思考。
小说写的仿佛是每个乡村都会遇到的日常生活,生老病死的世界,嫁人娶亲的热闹,调皮捣蛋的少年,手艺完美的匠人,打鸡骂狗的四邻,说波澜不惊一点也不为过,只是,在这一切背后,是某些特殊家庭的深痛和隐衷,以及那些被这些深痛隐衷改变的安稳岁月——自然,也有在任何情形下都不能消泯的天然善意,最后,属于单独家庭的深痛隐衷和天然善良不仅塑造了相关者的形状,也悄然改变着整个乡村的面貌。没有一个人是单独生活在世上的,悲痛的绵延和善意的发散,都属于整体乡村的一部分,樊健军要写的,正是这个悲伤和善良交织的世界,既有无限的感喟,也有深深的共情。善良、悲痛和共情缓慢融合在一起,就是我们置身完整世界的样子吧!
中篇小说,《民族文学》汉文版2023年第9期,责编安殿荣 张金秋
《好汉坡》这篇小说的独特之处,就在于作者塑造了一个有争议的、不那么完美的村干部的形象。在武陵山区一个名叫“渔川”的偏僻的、甚至在外人看来还保留着一些“蛮荒”色彩的山村里,面对交通闭塞、土地贫瘠、青壮年劳动力大量流失、环保政策实施力度空前加大等等客观条件的限制,在外地开办废品收购站的小老板颜松茂被推举为村里的当家人。他虽然脾气略显暴躁,不太讲究工作方式方法,但是仍然尽自己所能地去为渔川村的发展探路,一边恢复生态,一边发展茶叶种植和乡村旅游。作者借纪录片导演的镜头和村里人的讲述,向读者展示了一个有“想法”、有情怀的普通乡村干部的精神风貌。他就像渔川村外“好汉坡”上那棵著名的、不屈不挠地向着有阳光的地方生长的青冈树一样,是贫瘠、闭塞却有着绿水青山的武陵山区的一条“好汉”。
新时代的“山乡巨变”不可能一蹴而就,对新时代“山乡巨变”的书写也绝不能是从概念出发的空头文章。陈克海的创作经历为我们树立了一个榜样,在各地作家积极响应中国作协提出的“新时代山乡巨变创作计划”的今天,他的经验尤为重要,《好汉坡》这篇小说,也值得我们一读再读。
林森将一部长篇,装入一个中篇的容器,形成《心海图》。小说讲心系故土,讲出走与归来,也讲在时代的浪涛面前,再边缘、再渺小的个体,也难免会被历史的涟漪波及。
《心海图》与此前的两个中篇《海里岸上》《唯水年轻》一道,构成林森的“海洋三部曲”。三部曲步步推进,可以清晰见到一位虔诚且准备充分的作家,如何在文字中成熟与成长。
体感。林森在访谈中表示,皮肤能否感受海水的咸湿,鼻子能否嗅到岸边腐烂鱼虾散发的腥气,耳朵能否辨别潮涨潮落海水激岸时声响的变化,这些体感是先于一切故事到来的。《心海图》开篇,去国离乡者方延关于山水、流云与空气自带口音的判断即源自体感,它奠定了小说在浪漫之上,质实的基调。
自洽。林森来自海南,他的小说天然带有因地理优势而生出的许多优势,同时又审慎地避开了地域性写作常常出现的“质壁分离”问题:对环境、风俗等作大面积铺陈,但滤镜背后的人与事,却容易放诸四海而皆准。在林森的海洋叙事里,海岛独有的特性——一边对抗自然、一边对抗时间——结实地长在人物身上,个体化的讲述与家族、伦理、时代、历史等大坐标系构成呼应,又反回来同每一个命运的挣扎深刻联结。因此,海洋性既是林森小说创作的形式特征,又是内容特征,特殊与会通,在这里达成共识。
互照。孤岛是林森海洋系列钟爱的意象。《心海图》中,海南岛是孤岛,被击中而后沉没的费尔曼号是孤岛,孤身一人漂泊、猜不透父亲留下的谜团、在大海上艰难求生、以“已死之人”身份归乡的“我”,本身也是一座孤岛。但孤岛不孤,它们在时局、战火中彼此相望,更因为家国情怀、民族情结而紧密相连,形成精神性的互照。
“潜水”是禹风迷恋的一项运动,通过国界、空间上反复的跨越、沉浮、往返,那些来自潜水经历的特殊质地的生命经验、人性体验,逐渐成为了禹风小说创作念兹在兹的母题,为此他写下了数量众多的小说作品,《深处》就是最新的一篇。潜入海底的“深处”,是一种离开、一种弃绝,更是一种逃逸,这赋予了主体脱离日常秩序、重构生命感受、实现想象性的个体自由的绝佳机会,由此也就得以生成德勒兹意义上的“逃逸的文学”。《深处》就产生于这样一条青年人的逃逸线上,集中表达了禹风对于当代社会在欲望、情感、伦理等方面存在的病相和症候。这是一部向电影《碧海蓝天》隐秘致敬的作品,唐唐与露西娅,对应着杰克和乔安娜,但在小说的结尾,禹风让唐唐在逃逸的最后时刻重新拥抱生命,以这样一种青春的“怯懦”颠覆了电影中杰克那种“直接的自我毁灭”所形成的理想化姿态,从而有力地呼应了禹风在另一部近作《漫游者》中所下的人生结论:“我们终其一生,不过是为了摆脱自己的期待。”
90后作家宥予和他的长篇小说《撞空》是今年文坛一个重要的收获,也给读者们带来很多惊喜。《最好的运气》保持了《撞空》中的叙事耐心和精警的语言品格。小说所讲的故事,一个第一次外出打工的农村女孩,她的善意被辜负被欺骗,包括小说中包含的不少底层写作的元素,这些都谈不上什么新鲜,但是因为作家的耐心以及第二人称的叙事角度,让小说具备一种真正的内倾性。小说家的哀矜不是浮在外面的,而是同小说里主人公谷穗的疼痛感牵扯在一处。尤其是小说第一部分,也是我个人觉得最精彩最从容的部分,写谷穗第一次独自出门远行,在列车上心怀戒备,又满是憧憬地面对外面的世界,那么纤细又那么羞涩,在她沉思或注目的每一个瞬间,小时候都情意深沉又充满克制。“最好的运气“对于谷穗来说当然是一个讽刺,在逃离骗子的奔跑中,她有一些分不清真与幻,却让读者感受到她对爱渴望的深度和对世界寒凉的拒绝。整体而言,小说的结构和情节还都有些不成熟的地方,但作者所展示的叙事的耐心,捕捉提炼细节的能力,还有他对笔下人物的爱意和哀矜,都让读者对于他的未来有更高的期待。
《生活链》是一篇从外来者的视角,写江南小镇上的人情世故的短篇小说,叙事人邢老师刚刚搬到小镇,因为要整理花坛,雇佣了本地的几个小工,由此牵出三男一女的四人组合。邢老师带着中学老师或者小知识分子的立场眼光来衡量她并不熟悉的,来自另一个陌生人群的价值取向。四个人各自的故事,他们说的话以及他们之间的关系都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让邢老师无从判断更无从理解。小说虽然按照时间顺序向前推进,由多个场景组合而成,但每个场景表现出来的人物关系都不尽相同,人物关系的变化和流动对应的是,这群靠手艺吃饭的小人物,他们的义气、私心和狡黠。这种讲述方式在一定程度上改变靠因果关系整合情节的叙述逻辑,也许对于表现生活而言,悬念和因果逻辑的设计过于技术化,真正重要的是展现现实生活本来的样子,因为很多时候,现实就是以这种不合逻辑,无从理解的方式出现在我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