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作家专刊——钟敬文
“吾侪肩负千秋业,不愧前人庇后人”,这是我国著名民俗学者、教育家、诗人钟敬文曾用以自勉的诗句。2002年1月10日,这位一生耕耘于学术、教育事业的世纪老人在北京逝世,令社会各界人士哀恸悼念。他不仅留给世人壮美的诗篇,更在中国民俗学界、教育界留下了燎原的火种。
五四之子,声启学林
钟敬文,原名钟谭宗,字静闻,1903年3月20日出生于广东海丰。由于自幼博览古籍,钟敬文最初对古典文学充满了兴趣。然而,五四的浪潮却唤醒了埋头书斋的他,让他将目光从书本移向民间,开始了对人民文化的关注。
1922年,受北大歌谣运动的鼓舞,钟敬文在家乡搜集整理民间歌谣,并寄送至《歌谣》周刊编辑部,在学界初露头角。尽管此时,钟敬文还只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小学教员,但这一经历却使他与民间文学、民俗学结下了一生的不解之缘。1926年,钟敬文进入岭南大学,开始了民间文化的研究工作,整理出版了《民间趣事》故事集。后一年转入中山大学,在此期间,他协助顾颉刚成立了我国第一个民俗学研究组织——民俗学会,同时创办了民俗学讲习班,编辑《民间文艺》《民俗》周刊以及诸多民俗学丛书,为我国的民俗学学科建设工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钟敬文常称自己是“五四之子”。作为五四风云中成长起来的青年,钟敬文身上充满了那一代人独有的气质。无论何时,眼中总有一团燃烧着的、跳跃着的光,身上充满着滚烫的激情。也正是这种激情使他始终保持对民间文化的关注。
20世纪30年代,歌谣运动的热潮逐渐褪去,许多运动发起者纷纷退离民俗学的舞台,而钟敬文却仍坚守在这片未开垦的土地上默默耕耘。为学习更先进的理论与方法,1934年,钟敬文还远赴日本进行深造。在这期间,他先后发表《老獭稚型传说的发生地》《盘瓠神话的考察》等文章,同时主编《艺风》杂志上的《民俗园地》栏目,向国内介绍民间文学、民俗学的理论。
钟敬文一生的学术著作有许多,包括1928年与杨成志合译的《印欧民间故事型式表》,1931年发表的《中国民谭型式》,1933年发表的《中国的天鹅处女型故事》,以及中国最早研究地方传说的《中国的地方传说》等。2018年,高等教育出版社出版了《钟敬文全集》,共16卷,一千余万字,为后世学人留下了丰富的学术资源。
依仁游艺,诗文并举
在学术之余,钟敬文对诗歌、散文等文学创作始终保持热忱。尤其是古典诗词,可谓是他的毕生嗜好。在他的床头,常年摆放着陆放翁、王渔阳、龚定庵等人的诗集,以时常吟咏观摩。
钟敬文钟爱写诗,据统计,他一生创作的诗篇达800多首。出版的诗集包括《三朵花》《海滨的二月》《东南草》《未来的春》《天风海涛诗词抄》等,另有《天风海涛诗话》《诗心》《蜗庐谈诗》等诗话诗论。除此以外,钟敬文在散文创作方面也颇有建树,出版的散文集包括《西湖漫拾》《湖上散记》等,被郁达夫称赞:“清朗绝俗,可以继周作人冰心的后武。”
在这些文学作品中,洋溢着的是钟敬文对生活的热爱以及对国家时局的关切,体现了他作为文人的豁达胸襟与家国情怀。也正是这种对于诗与文学的追求,使钟敬文身上兼具了诗人纯粹、赤诚、乐观、自甘淡泊的气质,支撑他走过了“反右”斗争时期的艰苦岁月,并始终对学问与生活报以赤子之心。在钟敬文90岁寿庆活动上,王蒙曾言:“钟老是一个纯真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钟敬文去世之后,按照他生前遗愿,在他墓碑上刻上了“诗人钟敬文之墓”几个字。
人民学者,桃李满园
在民俗学、民间文学学科建设、教育方面,钟敬文有如赤诚的信徒,散发着光。新中国成立后不久,钟敬文便同郭沫若、老舍等人成立了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还在北京师范大学、北京大学等多所高校开设民间文学课程。1957年,钟敬文被划为“右派”,学术就此中断十年之久。然而这并没有消磨他对这一学科的热情。1979年,面对民俗学支离破碎的学科现状,钟敬文毅然放弃了个人的学术研究,转而注重这一学科的整体建设。尽管年近八旬,但他始终在为恢复民俗学学科地位呼吁奔走。他还邀约顾颉刚、容肇祖、杨堃、杨成志、白寿彝、罗致平等6位学者联名倡议恢复民俗学的学术地位,建立中国民俗学学术机构。
此后,钟敬文一直以民间文艺学与民俗学学科的建设者形象出现在各种场合,积极发表各种演讲。1983年,中国民俗学会成立,钟敬文当选为理事长,后参与主持民间文学三套集成的搜集编纂工作。1988年,由钟敬文领导的民间文学学科点被列为国家重点学科。1994年,北京师范大学成立中国民间文化研究所,钟敬文担任所长,在此前后培养了近50位博士、博士后,这些学生此后分别进入北京大学、北京师范大学、山东大学等高校以及中国社会科学院等科研院所,成为民俗学、民间文学学科的骨干力量。在这些学生中,还有相当一部分的少数民族人才,他们在学成之后投入到本民族文化中,对我国少数民族文化的发掘和研究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除此以外,他还多次举办民间文学、民俗学讲习班与高级研讨班,主持编写《民间文化概论》《民俗学概论》等专业教材。1999年,在96岁高龄之时还推出了《建立中国民俗学派》一文,提出建立“多民族的一国民俗学”的思想主张。
钟敬文将毕生的精力奉献给了他热爱的教育事业,即便是在百岁之时,他还坚持在教学科研的第一线,担任博士生导师。他曾言:“我一息尚存,就要为所从事的科学竭尽智能。因为它已经成为我整个生命的全部了。”因为他的努力,民俗学、民间文学的火种才得以在中国保存下来,他也因此被誉为“中国民俗学之父”。
在钟敬文百岁之时,他曾写下诗句:“历经仄径与危滩,步履蹒跚到百年。”纵观钟敬文的一生,他在跌宕起伏的时代风云中始终不忘初心、砥砺治学。他不仅是一位纯粹的学者,也是一位纯粹的教育家、诗人,是当之无愧的“人民学者”。【详细】
画家李延声为钟敬文先生作的画像
钟先生在百岁时铸愿自省:“一种思想要得到普遍的认同是需要时间的。当年孔老夫子游学讲道,曾被人讥笑为发痴,然而,后来儒学却在中国历史上起到了极为深远的作用。我愿学孔夫子,不怕人笑痴。”这是因为他坚信“吾侪肩负千秋业”,只要持之以恒地不断前进,终有一日,民间文学与民俗学会像儒学那样对中国社会起到极为深远的作用。钟敬文先生暮年时曾说“我一息尚存,就要为所从事的科学竭尽智能”“要把秾华饰暮春”。我辈从钟敬文先生那里承袭的教泽,更应遵从先生坚韧向前的为学之道,要更为自觉地投身于为民族、为世界、为人类的学术建设当中。【详细】
钟敬文先生著作
1999年秋,我有幸到钟敬文先生门下读博,与赵宗福师兄、庞建春师妹是同级。记得入学不久,董晓萍老师就跟我们新生讲:“钟老过去是很严厉的,当年我们弟子都怕他,别看他现在是位老爷爷。你们不认真读书,可不行啊!”可是,在我的记忆里,先生始终是一位恬淡、慈祥而睿智的长者,总是在我们面前心平气和地口传身授如何治学、如何做人,或许是因为我们和先生之间如同祖孙般的年龄差吧……
每天下午两点半起床后,年近百岁高龄的钟先生都有外出散步的好习惯。我们学生常常陪着他,这也是聆听先生畅谈学术与人生的最好机会。当时的我,还是学术路上的一只菜鸟,很少会像三四十岁的师兄师姐们那样挑起有趣的话题,向先生求教。由此,我觉得,更多时候自己只是单纯地陪同老师而已。不过,现在回想起来,那些陪先生散步的时光,对我的影响却是潜移默化的深远。【详细】
1988年,钟敬文(右三)考察京西古幡会
钟敬文(左一)与民间艺术表演者亲切交谈
20世纪90年代末期以来,随着生活(社会)观主导下的民俗学研究取向和田野调查的盛行,传统的文化观主导的民俗学研究大大衰落了。在这种情况下,关注语境、社会、表演过程、人、日常生活成为民俗学民间文学研究中的主流取向,以往民俗学民间文学研究中所关注的文本、类型、事象、主题、文化等关键概念大大淡出了主流研究的视野。但是,民俗学民间文学并不会因为这种研究取向的变化而丧失其本身所具有的实证传统,这种传统与社会学从孔德以来所推崇的比拟于自然科学意义上的实证具有一定的差异。这种实证传统立足于民俗学对于现实民俗事象的观照,从具体的文本和民俗模式出发,客观反映特定社会和民间文学形态中深层的文化内涵与生活样貌。这种实证传统,在钟敬文先生关于民俗学学科体系的构建中具有清晰的考虑和长远的规划。【详细】
钟敬文与彭燕郊合影。彭燕郊女儿张丹丹藏
钟敬文致彭燕郊信,1983年。张丹丹藏
《光明日报》一九五〇年三月一日第三版《民间文艺》周刊,上有钟敬文《关于民间文艺的一些基本认识》
钟敬文与彭燕郊结识于1941年的桂林,当年9月20日,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桂林分会举行茶会,欢迎巴金、田汉、聂绀弩、钟敬文、彭燕郊等来桂作家。后来钟敬文在中山大学(时迁广西境内)执教,时常去桂林游玩、访友,他喜欢彭燕郊的诗,常在学校的黑板上抄写并读给学生们听。20世纪40年代初,桂林的《诗创作》杂志出版有“诗创作丛书”,彭燕郊的诗集《春天——大地的诱惑》列为丛书一种,彭燕郊便推荐钟敬文的诗论集给杂志的主编胡危舟,《诗心》得以面世。1943年,钟敬文给彭燕郊的散文诗集《浪子》作序,题目为《今日的文学与青年——序彭燕郊的散文集〈敲土者〉》,文中称彭燕郊为“我们现在文坛上许多新星中的一颗”。此序因未通过广西国民党图书审查委员会的审查,未能印刷在《浪子》书中,后收入《钟敬文文集·诗学及文艺论卷》。【详细】
钟敬文写给姚雪垠的信
据统计,钟敬文80余年间所作的诗篇,仅旧体诗作现存的就有800余首。这些诗篇不仅展现了钟敬文走过的道路,也记录了时代风云变迁。中国现代文学馆馆藏中,有两封钟敬文写给姚雪垠先生的信,信中共有四首绝句。
第一封信中的两首绝句:
其一
半车麦秸早知名,见面无缘藿意倾。
投老欣逢在西苑,风云气概共长征。
其二
兼饶智勇一蛾眉,力破重围更会师。
妙笔一朝移粉墨,满城争看闯王旗。
雪垠同志赐题纪念册并承索赠诗,谨作二绝以报还,乞教正。
钟敬文 戊午夏于北京
……
“钟敬文先生百日祭——诗文遗作吟诵会”现场
钟敬文的学术生涯始于民间文艺学又终于民间文艺学,毕生投身于学术研究与学科建设,恰如万建中的评价,钟老“不仅构筑起民间文艺学学科的理论大厦,而且不遗余力地添砖加瓦”,既吸收了中国旧有学问之优良素养,又推陈出新,表现出精妙、现代、历久弥新的一面。事实上,钟敬文取得的成就与他的国际视野密不可分:青年时代延续终生的对国外学问的求索、与各国各领域学者的信件往来和学术交流,以及在构建学科体系时的吐故纳新……如此种种早就了钟敬文的全球视野与世界眼光。【详细】
[网络编辑:陈泽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