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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 0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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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如浮尘》 连载

第三十五章 像寄宿的房客

又过了一段时间,到了老家该收割小麦的时候了,小秋就忽然思乡情动,决定回老家帮父母收割小麦。

那时小麦联合收割机跨区作业,已开始实行。自家麦子熟了,就只管在地头等开过来的收割机,挨家收割就行了。只需准备好一块很大的接麦粒的塑料布,和装麦粒的袋子。不必像原来那样先忙着在地头造好场,再去田里弯着腰、挥动镰刀一镰镰地去割,省事了许多,所以农忙相对于以前就不算忙了。

当年前定亲的那家的表弟,来找小秋去县城玩时,小秋就只好奉陪,两个人各骑一辆自行车,沿着公路往县城的方向走。小秋现在可以近距离地打量这位表弟,发现这位表弟虽然还保 留着儿时的那双大眼睛,但脑袋也长得格外地大,中等的个子倒显得很粗壮结实,那双手更是关节粗硬,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其人也很粗糙,那张大脸盘看起来虽然透着善良,但却又透着缺乏文化修养的粗俗,怎么看都是个乡下俗人,没一点小秋所理想中的白马王子的儒雅、潇洒、英俊。想想自己将来要嫁给此人,要和此人同床共枕、生儿育女,一辈子生活在一起,小秋心里就一阵郁闷一阵绝望。对眼前人没兴趣,小秋的眼睛就要么盯着自行车前的路,要么就扭头瞅着路边的麦田。阳光下金色的麦田看起来竟也透着焦灼,似不想被那粗笨的大机器收割。

一路上那个表弟殷勤地搭讪,小秋只好勉强敷衍。

到了县城,两人先逛服装街,那表弟问小秋喜欢什么样的衣服,小秋说都不喜欢,表弟要强买给她,小秋就不论如何不让买----在小秋的心里知道和这表弟很可能没有未来,既然不想嫁给人家,就不要让人家破费,以免日后为这些事儿扯不清。逛了两条街后小秋就要求回去,那表弟强拉着在路边小店里吃了一顿饭,是加了牛肉的卤面。然后两人就沿来路回去。

走到县城北郊外的那条河边时,这个表弟就下车拦了小秋的自行车,说在这儿歇会儿说说话。小秋只好下车,但又觉得实在无话好说,只得有一搭没一搭地敷衍。聊了一会儿,那表弟就要求小秋今天去他家看看,小秋无论如何不答应。这下这位表弟脸上的笑容才尽敛,换上一副紧张而又惶恐的表情,坐在小秋身边问她:是不是有什么意见或是对自己不满意?小秋不想伤这位表弟的自尊,就沉默以对,并不说这位表弟有什么不好。最后那位表弟只好悻悻而去,小秋也满腹郁闷地一个人回家了。

麦收后小秋又在家里帮父母种完玉米等秋季作物,然后又去广东,临出发前小秋向母亲表达了对婚事的不满意,并表明自己要退亲的决心。母亲因为表弟家表现得太吝啬也对他家有意见,也就不反对退亲,于是退亲这烫手的热山芋就交给了母亲。后来小秋听母亲说,那位表弟曾在醉酒后去大舅父家闹过事,说是舅父家的人在中间说了不好的话,但这桩婚事终于还是退掉了。

小秋这次去广东后又进了那家纸盒厂。由于厂子小,管理松散甚至都说不上有管理,再加上没门卫没保安,厂里住宿的人也不多,那些花心的男员工就放肆胡为。有次小秋和别的员工正忙着往纸盒边上刷胶,却看到那位休息的男员工领着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女人走进来,直接进了干活大厅边上的男工宿舍,那女的进门时还不忘冲着干活的一个男工抛媚眼。当时小秋看到那女的暗抛媚眼时只是觉得很好玩,以为这是那个男员工的家属在犯贱,过会儿听别人议论才知道这女人是个野鸡。小秋只觉得那个女人很可悲,为了几个小钱就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和尊严。小秋虽然小时候就听人说过野鸡这个词,但在广东打工的岁月里,却是听得最频繁:某某是野鸡,某某做鸡了,某某看起来像个野鸡,某某找野鸡了―――真不知道长相美观、身手敏捷的野鸡造了什么孽,竟和人间如此肮脏、龌龊、淫秽的人物划了等号.

小秋闲时出厂去玩,碰到过一个裕鸿鞋厂的女工友,据她自己说,她现在已离婚了,因为他老公非要离不行。这位女工友中等个,身材娇小,长相普通,也不算多丑陋,只是皮肤黑了些,她老公就老在外边玩鸡,最后就甩了她。她老公小秋见过,一个长着淡眉毛、三白眼、微驼背的家伙,人并不英俊,也不潇洒,也没什么出众的才华,但心却是那么花。花心的人入了花花世界,真好比狂蜂入了野花丛,苍蝇进入臭茅坑,日里只会粘着那些妖媚女人,连家连结发妻子也不要了。好在那位被甩的妻子够坚强,依然说笑打闹、若无其事,希望她的内心也和她的表现一样坚强乐观吧。

日子说慢也慢,说快也快,又到了年底了,又到了打工人候鸟迁徙一样地回家过年的时候了。小秋和两个妹妹都辞了工,一块回家过年。现在这过年对小秋来说,还有另外一层含义:趁春节期间相亲找对象。虽然小秋对农村传统的媒人说亲有点反感,但自己这内向的性格,没媒人说亲,还真怕找不到对象。再好的白马王子站在面前,小秋怕也不会对其放电,没那个胆也没那个厚脸皮。等白马王子主动对自己放电,好象也不现实,自己都二十三四岁了还没碰到过追求者,是自己太丑?是自己太闷?是自己太严肃?小秋自己也搞不清。只隐约觉得自己像是一朵被冷落的花,在情场上只有孤芳自赏、自怨自艾的份,引不来蜂也招不来蝶。

小秋和妹妹们到家时才腊月十三,离过年还有半月多的时间,就从村上的做花炮的人家领来几十盘炮,编成炮仗后再还给人家,挣几个零花钱。

因为前两天村上一个大娘给小秋提了一门亲,是西北角五里路远的常楼村的人,对方也领来让小秋见过了。这个男孩比小秋小了三岁,是家中独子,个子稍高,身材微胖,看起来很纯朴很善良的一个小伙子。小秋觉得还行,对方大概对小秋也满意,于是就和媒人说,三天后他和他母亲一起再来见见面,以敲定此事。

为了给自己加分,小秋决定去集上买件新衣,钱嘛是小秋的私房钱,打工挣的钱回来后没全部上交,留下了二百元。但小秋没想到为了这个新棉袄,竟让自己比穿破棉袄过年还难堪。

那天小秋穿上刚买的棉袄,站在桌子边编鞭炮,大妹从外边回家,一看到小秋身上的新棉袄就不乐意了,就向母亲要钱也要买。母亲哪有钱,财政大权是父亲垄断着的,于是大妹就在那儿磨母亲,最后竟还掉起泪来。小秋就说这钱不是母亲给的,是自己的私房钱,但大妹依然在那儿哭哭啼啼地磨母亲。

这时大门外一阵自行车铃响,原来是父亲从集上贩鸡回家了,自行车后座的两边的框里装满了买来的鸡。小秋知道父亲的脾气很暴燥,一看到父亲回来就赶紧小声对妹妹说:“别吭声了,咱爸回来了!”然后就赶紧低头编炮。自从小秋落榜后父亲对她比以前更是严厉,甚至是凶狠,动辄就操鞭拿棒地打人,所以现在小秋很怕父亲。但大妹就好像故意要找事一样,继续在堂屋和卧室接口处的门边哭。父亲进屋一看到这情景,就厉声喝骂大妹,大妹不但不噤声,却还不识事务地嘟囔,于是父亲的火爆脾气就立即发作。从墙上摘下平时赶羊的皮鞭对着大妹就打了几鞭,大妹挨了鞭子后倒止住了哭,不吭声了。

父亲抽了大妹后又凶狠地用眼睛瞅着小秋,那眼神啊,哪像父亲看子女的眼神,那分明是盯不共戴天的仇人!凌厉,阴鸷.这种让人心寒的眼神,这两年小秋见得越来越多了,这种眼神让小秋觉得心冷,并让人产生孤儿般的孤独感。小秋见父亲在凶狠地盯着自己,就赶紧小声申辩了一句:“她哭可不关我的事,我可没找她吵架。”但父亲却吼道:“怎么不关你的事?!”立即就又用鞭子向小秋劈头盖脸抽来。此时小秋心底的委屈和多年挨打所积攒的怨气再也控制不住,终于如火山般爆发:这次小秋再也不是像从前那样只是抱头躲避、小声饮泣,而是迎鞭而上,冲父亲大声哭着叫道:''你愿意打你就打吧,打死拉倒!这条命是你给的,还还给你!"

然后就坐在地上任由父亲抽打,并放声大哭:自己从小就是每到别人家都喜庆的关口,就要被父亲揍一顿,单是临近年关挨打也不知多少回了,从小学到初中到高中,基本上每年都要挨打!自己虽说因上学而加重了家里的负担,但自己在学校里的辛酸又有谁知道?小学时爱看书却从没买过课本以外的书,都是向别人借来的,有时为了躲开父母的干涉,竟借上厕所蹲便的时间来抓紧看,因此头上还曾被苍蝇和蚊子叮出过脓疮。小学时代的作业本正面用完了,再用反面,反面比正面写的字作的题还多,正反面都用完了,再在上面练毛笔字,就这样被充分利用过的作业本还舍不得扔,保存好久后才用作茅厕里擦屁股的纸。初中时代,两三天都不舍得去饭堂窗口打一次菜,就是打一次,也只是稀拉拉的汤里漂着几片冬瓜。高中时代,小学五年级时的衣服又找出来穿在身上,背上那条长长的撕裂的缝又用针缝上,日子过得比和尚还苦。不但吃不到荤菜,就是素菜一个星期又舍得吃上几回?小学三年级时就出现过头脑眩晕,鼻炎伴随着整个初中和高中时代,高中时又常做噩梦,曾记得还在小学时,领家婶子向母亲说:“小秋这孩子的脸色看起来那么黄啊!”母亲却回了句“她就那烟熏似的黄颜色。”。还有次早上醒来觉得腮帮子疼,照镜竟发现嘴角还留有血迹,起床后头疼,母亲却还在那边骂着小秋懒床,不早起。不良的营养,升学的压力,父母的不和,父亲的打骂,这一切,都得默默地承受。自己又何尝不理解父母养活五个子女的辛苦?又何尝不体谅父亲的操劳?自己又何尝不想一下考上大学,让父亲在村里扬眉吐气?自己又何尝不知道该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但残酷的事实却是高考落榜,这直接瓦解了小秋的自信,让小秋差点儿精神崩溃!小秋有时看到父亲从集上归来时的疲累和憔悴,也曾在心中发誓:将来但有我小秋的衣食,必有父母的衣食!但父亲你也得给时间让小秋来孝敬啊!小时候挨打,大不了人家说是大人打小孩天经地义,但孩子都长到了找婆家、谈婚论嫁的年龄了,你还动不动就打!村里别人会怎么看怎么说?不但打疼了孩子的皮肉,伤了孩子的心灵,也扫尽了孩子在村里做人的尊严!如此这般,哪还会有三姑六婆敢上门来提亲?还害了孩子的前程!

母亲在灶房听见动静就跑过来拉架,结果被父亲甩到了一边,小秋也不想让母亲拉,她倒想让父亲狠狠地打自己,最好打死,如此一来,既发泄了父亲的怨恨,也偿了欠他的生养之恩。

年底岁尾,村里人全在家,听见小秋家有哭声打骂声,很快就围来了好多人,先是站在门外向里观望,然后就有几个平时和父亲关系还过得去的乡邻走进院来拉住了父亲,小秋也被隔墙家的婶子拉去了她家。刚好她家的女儿,也是小秋小时的玩伴巧云姐也在家,就由巧云姐陪着开导、劝慰小秋,当晚就在她家和巧云姐一起歇了一宿。都二十多岁的大姑娘了,还被父亲揍得哇哇大哭,小秋只觉得这是人生大辱,父亲留给小秋的心灵阴影,自这天起又多了一层。此后村里和亲戚中更有小秋上学上傻了的传言。

也真是凑巧,第二天恰恰就是常楼那男孩、和他妈妈来相看小秋的时间。一大早,小秋母亲和巧云她妈就催着小秋梳洗,但小秋却有被看猴戏的羞辱感:昨天刚被父亲狠揍了一顿,闹得村人皆知,今天就和人家见面相亲,哪有这心情!再说,那双哭得红肿的眼睛怎么能掩饰得过去?于是,小秋坚持不出去和他们相见,再好的姻缘也散了吧。后来那个男孩和他妈妈站在巧云家大门口探头往里看了看,小秋在屋里向外也瞥见了那位母亲,一脸的疑惑表情。他们娘俩见小秋一直不出来,也就回去了,恐怕他们也纳闷儿:说好见面的怎么又不让见了?但他们哪里知道在小秋身上刚发生过的事情,难为他们白跑了一趟,悻悻而归。

自从小秋这次和父亲冲撞后,父女关系更是降到了冰点,父亲自此后对小秋更是冷漠中加了一种敌视。小秋也觉得呆在这个家中浑身不自在,这个呆了二十多年的家突然变得陌生,自己就像是没钱付房租、还赖着不走的寄宿的房客,心里竟满是孤独和凄凉。小秋自己心里也知道,和自己年龄一样大的村中女孩们都已结婚生子,自己也实在该给自己另找个"家"了。在父母的眼里,女孩儿大了就是人家的人了,母亲就曾念叨过"闺女大了不中留,留得久了是怨仇"。小秋当初心里就不明白:这怨仇来自何处?又是谁先起怨仇之心?这个问题小秋始终没搞明白。和父亲冲突后小秋心里最想做的,就是赶快离开这个家,永远不要再回这个家,永远不要再见到父亲!但自己每年会往这个家寄几次钱,虽然亲情已断,但恩情还在,生养之恩还是要报的。

但以自己内向孤傲的性格,靠自己是很难找得到对象、找得到家了,身上缺少那种谈恋爱的细胞,没有那种谈恋爱的天赋。此时小秋竟深深地羡慕那些自己以前认为厚脸皮的女孩儿,人家把自己打扮得花枝儿招展,赶路都带着香风,在男孩面前举止自如,谈笑风生,斜视的目光配以嫣然的巧笑,是那样地娇媚,引得男孩子如蝶恋鲜花一般亦步亦趋,谈恋爱有如过家家玩游戏般容易随便。自己要是像她们那样灵通圆融,何至于直到今天还没个对象?何至于落到如此尴尬境地?小秋当时就下了个决心,赶快找个人把自己嫁出去,赶快离开这个家,不再坚持自己的婚姻理想,既然理想中的翩翩佳公子等不来,那就随便哪个差不多的男孩就行了。如果排除了爱情,为结婚而结婚的话,哪个男孩子不行呢?所以小秋就忍着心里的痛苦在家多呆了几天,没有春节一过立即就南下打工,以便等等看是不是有媒婆上门,好定个对象,找个未来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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