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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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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如浮尘》连载

第五十二章 舅父家拜年

初四那天,小秋就骑车载了礼物,带上儿子,去舅家拜年。

舅家还是住在村东边的大坑边(宅子和坑只隔了一条路),宅子似乎比路面高出了好多。多年不来,再来时当年姥姥姥爷曾居住过的老屋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三间瓦房和一间厨房。宅子西边是片别人家的空宅地,小秋小时是有人家住的。

舅家屋内地面竟然没有修整,没铺砖头,也没做地平,就那样坑坑洼洼的。西屋和堂屋是相通的,没有山墙,一进门就能看到西屋里一条绳子上胡乱搭着衣服,满满一绳子,单衣棉衣都有。床上的被子在那掀着,床单皱巴着,也是个没有叠衣服叠被子意识的家庭。这种居家风格倒颇像小秋母亲,原来都是小秋看着不顺眼动手收拾。屋里还有点现代气息的就是有一部电视一部电话,那时农村里电视已经普及,安装有线电话正盛行。

原来姥姥家有前后两个院,前院住着姥姥姥爷和二舅,后院住着大舅一家人,现在大舅全家人搬来了前院,后院卖给了别人。二舅因为和大舅一家合不来,就在村西北的自留地上盖了两间屋搬走了,前院就被大舅家占去了。

现在大舅也已经去世了,只有大舅母和二舅两个长辈了,小秋和大舅母寒暄了一会,就提上给二舅准备的礼篮去村后边给二舅拜年。

二舅现在住在西北角的村边,一条通往村外的大路从宅西通过,隔这条路还有个常年不断水的大坑和宅斜对,路和大坑的西南边还住着几十户人家,是另一组的村民了。

小秋还恍惚记得当年这一带是村里的大队部,曾和大舅家的二表姐来这里看队里的人下细粉,那时大队部满院里都是细粉,晾在一根根支起来的横木上,一涡涡的犹如盘起来的黄玉绳。

现在,当年的大队部已荡然无存,连个废墟也无,但见一排排的民房耸立,或瓦房,或平房,偶尔还有一两幢红砖楼房。

而在村西北边上的二舅的房子,却是两间土瓦房,虽是青瓦覆顶,但墙面却是土坯砌成的,只在墙基处用了四五层青砖,院西边是用石棉瓦覆顶的一间作灶房的小屋,院墙也是土打的,连个院门也无。

入得院来,不见狗和家畜,只有几只懒懒散散的鸡在院里迈着八字步。院里的几棵老桐,伸着黑枝丫,在春寒料峭中瑟缩着。面容癯黑的二舅此时也正缩着脑袋袖着手,倚着门框出神发呆。黑棉袄,黑棉裤,黑棉鞋,似乎在和门前的枯枝老桐比谁更意兴萧索。

“二舅!”已迈步入院的小秋对着他喊了一嗓子。二舅这才梦醒似地抬起头来,张眼一望见是小秋,就连忙说:“啊,是小秋来了!快进屋坐!”边说边走上来迎接。小秋抱着儿子,跟着二舅进了屋坐下。

环眼打量一下屋子,却见屋子里和院子里一样简陋:两间屋也没有砌作为隔断的山墙,留门的那间就算是厅堂了。西间屋里围着一个大囤,里面是一年的口粮,囤边窗下是一张木板床,床上堆着凌乱的旧被子,床上铺的大方格床单,小秋认得是母亲前几年伙同几个邻家婶子大娘织出来的。床头摆放着一只大旧衣箱,里边靠墙处立着一辆半新不旧的自行车。外边这间作厅堂的屋子里,也就仅有一几一桌三凳而已,连台黑白电视也没有,那间作灶房的石棉瓦小屋里放着一些作饭用的家什,这就是二舅全部的家当了。除了门框上的对联和门神外,屋子里再没有新东西,墙上的福禄寿三星年画颜色都已发黄,不知贴上有多少年了,如不是条几上供着枣山大馍和刀头,真感觉不到这是在大年底下。

小秋先给二舅拜了年,又陪二舅拉了会家常,这期间,二舅也曾想接过外孙子抱抱,但威儿一看到他那张阴阴的黑脸就哭,只得罢了。

这位二舅平日里表情严肃,不苟言笑,在小秋的印象中,从来不曾见他笑过,不知是因其不会笑而讨不到老婆,还是其因讨不到老婆而笑不出,整日里板着那张黑脸过着一个人的孤独日子。

二舅比小秋母亲年长几岁,当年二舅曾想让小秋母亲给他换亲,但小秋母亲坚决不答应,因为她知道凡是以换亲的形式讨老婆的男人都有这样那样的问题。恰在那时,同村的大姨又向她介绍了小秋父亲,于是就仓促嫁给了他,于是这世上就又多了一对怨偶。

而从此后二舅就对小秋母亲有一股隐恨,恨她当年不答应给自己换亲以致自己孤独终老,因此也就难怪小秋小时候去姥姥家时二舅从来不正眼看她,总是冷脸以对,更不用说逗她乐了。但小秋母亲也曾背地里数说二舅道:“天底下换亲的能有几家?那么多的男人都能娶到老婆,他为什么就不能?整天板着那张黑脸,像人家都欠他几年债没还似的,这样的人讨不到老婆也是他自己作的!”

说来也是奇怪,这位二舅身体上毫无残疾,中等个子,笔挺而健壮的身板儿,且有会盖房子的手艺,谈吐也稳健得体,竟然连个老婆都没讨到,肯定是怪他那过于阴沉严肃的表情了!而且二舅为人也非常正派,一辈子竟连个情妇相好的都不会去找,也没有嫖妓的恶习,真真是命犯孤星了。

因为没有老婆孩子,随着年岁的增长,二舅也越来越消极,连自己的屋子院子都懒得去收拾打理,于是就有刚才小秋拜年时所看到的小院萧索破败的景象了。

小秋自小就和这位二舅极少沟通,现在坐在一起,实在不知话该从何说起,但顾及晚辈的礼仪,只好耐着性子没话找话说,问问二舅身体可还好,平日里都做些什么,今年庄稼收成如何,出外搞建筑可还顺利,甚至还聊了几句今年天气如何如何。快到中午时,小秋就放下威儿,准备去厨房帮二舅做饭,但就在此时表嫂已过来请小秋去她家吃午饭,连拉带拽的,小秋只好抱着孩子跟着她去了大舅家。

此时大舅已去世一年多了。说起大舅的去世,还有一段风波故事。

一天表哥去寨上赶集,却与小秋父亲的舅舅也就是小秋的舅姥爷起了争执,如果只是吵骂几句还没什么,但这位顽劣的表哥竟然对这位年过古稀的老人动了手!何况还明明知道这位老人和小姑父家有亲戚。小秋的这位舅姥爷可也不是盏省油的灯,他的父亲曾是寨上拥有五百亩地的大地主的管家,于解放后批斗死了,他的女儿嫁了一个城市的有钱人,儿子曾是国企的矿工,在本寨也算是小有头脸的主儿,岂能容一个浪荡青年推搡自己!于是老头儿就在集市上与表哥拚命,用头撞表哥,然后又在地上打滚喊叫,围观者又纷纷谴责表哥欺负一个老人,表哥只好落荒而逃。但事情并未就此罢休。

那位挨了推搡的老人回到家就装病,并把女儿儿子孙子都叫回来给自己出气,告到镇上的派出所,说是表哥耍流氓打人,派出所立即往舅舅村里下了传票。在这期间,小秋的大舅见儿子惹出了这场事,只好登门代子赔罪,却被小秋的舅姥爷给骂着轰出门外。小秋的舅舅深感羞愧,回到家时见表哥不但不自省,却还叫嚣着要给对方放把火!大舅羞耻中又感绝望,又想到表哥平时种种的忤逆和劣迹,于是一冲动就喝了农药一命呜呼!看到出了人命,那位舅姥爷一家才收敛,事情才平息了下来。

但就是小秋表哥在集上的鲁莽举动,不仅气死了舅舅,连小秋父亲也受了连累:那年春节时小秋父亲去寨上给他舅舅拜年,却吃了闭门羹。在门外高喊着舅舅,舅舅却连门都不开,原因就是小秋父亲是小秋表哥的姑夫!小秋父亲羞愤回家,气得对着小秋母亲一顿臭骂,骂她娘家人都没出息,光出丢人坑人的败类。从此后小秋父亲再没去给他舅舅拜过年,一门老亲戚就这样断了亲。

其实小秋舅舅是个小有文化的风雅人,年轻时也是经常读书看报的,且待人热情,小秋还清晰记得小时候去姥姥家时大舅那热情亲切的笑容,怎奈却生子不成器!

现在没有了大舅,大舅母看起来倒更精神了,虽已做了奶奶,但和小秋小时候印象里的大舅母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鬓边多了些白发,眼角皱纹深了些,还是那硬朗的身板,洪亮的嗓门,夸张的表情,风风火火的动作。小秋母亲曾背后评价过大舅母,说她是个没心没肺的“蠱咚人(发音如此,到底是不是这三个字,无从考证)”。

“蠱咚人”是小秋家乡的口头俗语,是说一个人不仅有点邋遢,还不拘小节,爱开玩笑,且开起玩笑来又没有分寸,其意大概近似于红楼梦中贾母说王熙凤的”泼皮破落户儿”。也许正是因了这”蠱咚”劲,大舅母才能在丈夫去世、儿子忤逆、顽劣的生活环境下,依然活得有声有色、滋润快活。在吃午饭的间隙大舅母也没忘逗逗外孙子华威,还顺口编派他奶奶逗他乐,依然是”蠱咚”得很。

这顿午饭是大舅母和表嫂陪着吃的,表哥出门了。吃饭时大方桌边不仅仅只坐有她们三个,还有表哥表嫂的孩子们,桌边坐得很挤,于是他家的大妮和二妮就夹了菜放碗里,端了碗另坐在了门边的凳子上。

表嫂在乡下也算是个美女了:双眼皮,大眼睛,晒不黑的白皮肤,双颊常年都透着粉红,真的是杏仁眼,桃花脸,说话的声音又亮又脆,犹如银铃。中等偏高的个子,不胖不瘦的身材,只是臀部稍显大了点,她的五个子女也印证了民间的屁股大能生养的俗见。只是因为缺少文化和家教,使表嫂的开朗活泼有点接近于舅母的“蠱咚”。以表哥的条件,能娶如此之妻已是大幸了,表嫂当初不顾娘家人的反对坚决和表哥私奔,可见表嫂是喜欢表哥的,表哥如能知福惜福,老老实实地和表嫂同声同气地过日子,必能过得红红火火,但可惜表哥却没如此。

表哥家有五个子女。大女儿莹莹长得很漂亮,大大的双眼,白白的圆脸,微尖的下巴,这点是得了她妈的遗传。莹莹不仅五官长得漂亮,人也很聪明很有灵气,有时像她妈一样开朗地咯咯地笑,有时也会有他爹的三分表情:稍显忧郁地用探究询问的眼神盯着你。莹莹外表的缺憾就是个子不高,中等个都不到,如个子再高点,也是个可人的小家碧玉。因她是长孙女,又机灵可爱漂亮,很得小秋母亲的宠爱,一年中也有三两次去看望小姑奶奶。从谈话中得知,莹莹已跟随村里的人去广东打过一年的工,过完这个春节后就准备和小秋的二妹结伴再去广东。

表哥的二女儿真真,读了两年初中就辍学了,和村里的女孩子们为私营小企业做花炮。这位二女儿个子不高,身材很敦实,长得很像大表哥,和大表哥一样微微有一点罗圈腿,虽是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但那举止动作中却是潇洒中带着三分痞气,特别是那扭头斜视的动作和表情像极了表哥。这位二妮很冷静低调,不像她妈那样爱说爱笑,身上的痞味儿虽像他爹,却比他爹更显霸气,如果是个男孩子,倒是混黑社会的好人选。

三女儿丽丽读完了小学就不愿再上学,准备再过两年也出去打工。那年头作为没什么见识的纯粹的农村人,除了打工,实在找不到更好的出路。这位丽丽年纪虽不大,个子却高,比她两个姐姐都高出很多,体格也很健壮,那红红的面颊、银铃似的笑声、紧抿的樱桃小嘴像极了她母亲,只是长了一双单眼皮的小眼睛,就说不上漂亮了,但她活泼的性格却像她妈、她奶奶,爱说爱笑的。

丽丽的下边是素素,是个才十三岁的少女,这是整个家中最斯文的一个人,年纪虽还小,但言谈举止却很得体,温柔谦和,端庄内敛,且身材苗条,五官端正,长得既不像她妈也不像她爸,且没有她妈的泼也没有她爸的痞,倒像是另一个家庭出身的很有教养的女孩子。

老五是个男孩,年刚五岁,长得像表哥,看那表现,也是个非常淘气顽劣的角色,成长过程中如没有好的诱导,长大后怕也是个让人头疼的混世魔王。

小秋和舅母、表嫂边吃边聊,几个孩子在一边边吃饭边笑闹,倒也欢快。当时小秋看着眼前这热闹的景象,心里只想:大表哥这日子也过得不错了,虽不是大富大贵,却有美妻爱女娇儿,人活一辈子该有的也都有了,几个女儿马上就长大成人了,有几个女儿在前边挡着,并不愁给小儿子娶妻成家,以后的日子应该更好。她哪能预知,这个家后来竟发生了巨变。(这位表哥终因生活不检点,沾染上艾滋病,死掉了。)

吃过饭后又和舅母、表嫂拉了会家常,然后小秋就抱着儿子告辞回去了。

至此,过年所不得不走的人情世路算是走完了,年关也算是过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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