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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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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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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条峰峦》连载

第四章

拐巴子和辣椒嘴在院外竖起长白幡,就像凤凰城上空丢下一颗大炸弹,次日一早就轰动了全城,人们纷纷议论。

两天时间过去了,还是不见吊儿的影子。

第三天天已经黑下来还是不见吊儿的影子,辣椒嘴不停地埋怨拐巴子找的王神仙是骗人,拐巴子虽然嘴上宽慰说别急,但他心里也是没底。拐巴子一会儿从屋里出来,凑近大门看看,摸摸门闩,把门闩插上,想想不妥,又摸索着把门闩拉开,他轻轻叹了口气,回来坐在辣椒嘴身边,两人心烦地坐着,谁也没有一句话。

月色沉静,月光流影,远处又传来“梆梆——梆梆——”的打更声。更深夜静最容易犯困,更何况辣椒嘴这几天就没有好好睡过,她困得实在坚持不住,靠在拐巴子肩上迷糊了过去……她梦见爹来要他的儿子,娘也来要她的儿子。爹用拐杖追着打她,娘数落她没把吊儿管好,她百口难辨,步步求饶,最后惊得“啊”了一声猛然醒来。拐巴子知道她又在做梦,赶紧安慰。二更过了,快三更了,还是没个动静。“王神仙到底准不准啊?”辣椒嘴催问,拐巴子也没法回答。

“梆——帮帮—— 梆——帮帮——”“你听听!这都三更啦!还没个人影,看来今夜黑是没指望了。”“别说泄气话。”拐巴子虽然嘴里安抚着辣椒嘴,其实他心里也在犯嘀咕。

凤凰城外,月色朦胧,忽明忽暗,月色下的村庄时隐时现,一片寂静。周围的竹林在微风中沙沙作响,远处田野溪流处众蛙们此起彼伏的鼓噪声频频传来,偶尔还夹杂几声猫叫,一条弯曲的小路隐隐约约穿越其中,如此夜况,谁处其间都会感到阵阵发怵……

忽然路上滚动出一团黑影,顷刻间又不动了,过了一会儿,黑影颤颤悠悠站了起来,朝着打更的方向一蹦一蹦地前行,不知被路上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扑通”一声摔倒在地,片刻工夫又颤颤悠悠站了起来,一蹦一蹦往前行……

三更过后,拐巴子没了一点睡意,焦躁徘徊,心绪不宁。辣椒嘴也感到无望,心绪烦躁地说:“完啦完啦!这都过三更了,三天都快过完啦!王神仙不是诓人嘛!让咱竖个招魂幡丢人现眼不说,吊儿也没能招回来。算啥神仙!净是糊弄人。不行!天明我得寻他去!”拐巴子继续安抚说:“再等等!”“我还等个啥?等得我都上火,嘴角都起泡了,我……”辣椒嘴哭丧着脸,望望黑咕隆咚的大门口,气得不吱声了。拐巴子也不知如何再安慰她,只好默默地在边上陪着。

忽然,“咣当”一声大门被撞开,紧接着就是“扑通”一声,之后再无动静。他俩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赶紧起身跑到院,同时看见一个黑影倒在院中,他俩一起跑到院里,一看,是吊儿回来了。

吊儿脚手被绑,不得行走,是靠一蹦一蹦回来的。他使出全身力气蹦回来,回来已经昏昏沉沉,被拐巴子辣椒嘴剪开绳索弄到床上。辣椒嘴问他从什么地方回来?他摇摇头;拐巴子问他是谁绑架了他?他还是摇摇头。吊儿就像灌了迷魂汤一样,几天的情况啥也不知道。辣椒嘴又问:“你难道就不知道是被谁绑了吗?”吊儿突然起来死死抓住她的衣领大叫:“你这个混蛋!骑马撞了我还跑了。走!去县府评理去!”辣椒嘴被抓得喘不过气来。拐巴子上去把吊儿的手死活掰开按倒在床上睡了过去,辣椒嘴才松了口气。辣椒嘴惊魂未定地说:“这吊儿是在替谁说话?”拐巴子无法回答。辣椒嘴有气撒不出,拐巴子也不知该找谁算账。

拐巴子整整在家待了三天没上班,也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不管怎样,吊儿总算回来了。他早上起来,去了招魂幡上班去了,辣椒嘴却守着吊儿愁眉不展。

凤凰城大街上,拐家巷招魂幡灵验的事传得纷纷扬扬。同时,王神仙的名声也越传越神。街上茶楼酒肆也异常火爆起来,吹拉弹唱的艺人忙不暇接,一场接一场,其内容当然是拐家巷招魂幡灵验的事,还有从中条山传来一块银元救活一位母亲的故事,以及凤凰仙子报恩的故事……艺人讲得头头是道,众人听得津津有味。一场接一场地演,一拨接一拨的人来听,来来往往经久不息……

赵老爷本以为找到致岳老汉死的人,就能使其承担责任,但肇事者吊儿一直逃避,拐巴子又千方百计掩盖真相,警察大队也没人出来作证。无奈之下,徐清源当了长衫和砚台买了副薄板才把岳老汉埋了。为此事,赵老爷感到心中愧疚,于是到当铺把长衫和砚台又赎了回来,让紫云带到学校。

岳少峰几天不见老师穿长衫,又不好多问,见紫云拿着长衫和砚台给了徐清源,他才明白,说:“老师,您为给我爹买棺木,都把长衫砚台当了?”徐清源笑着说:“这不又回来了吗?!”又对紫云说:“谢谢你爹啊!”紫云说:“这件事我爹愧疚了好几天,不知如何弥补,听说你当了这两样东西,就叫管家又赎了回来。”徐清源话题一转说:“你在城里听到啥没有?”紫云把吊儿失踪拐家巷竖招魂幡的事说了。徐清源感到惊讶。紫云又说:“县府仓库失火了,县府人忙着救火呢!”徐清源也吃了一惊,说:“县府失火这件事跟少峰联系不上,但吊儿失踪的事……”徐清源没把话说完,他不想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来,给少峰增加恐惧感,而是对少峰说:“既然你弟弟去山上给人放羊去了,你就搬到学校来住,住到学校也能帮我多做点事。”少峰不知道老师的真实意图,但听了老师的安排也非常乐意,赶紧回家取铺盖。

岳少峰在学校住了几天,徐清源仍放心不下,他把少峰和紫云叫到办公室,想了解一下最新情况。他说:“紫云,最近都还听到点啥?”紫云把吊儿遭人绑架的事说了一遍。岳少峰越听越觉得离奇,赵紫云却说都传疯了。岳少峰被徐校长安排住在学校,外面的情况一无所知。他看看紫云,又看看徐校长还是疑惑不解:“真有其事?这会是谁干的?”徐清源也感到疑惑:“我也在想这个问题,这会是谁干的。”徐清源沉思了一会儿,觉得问题不简单,说:“少峰,无论这事是谁干的,我都怕拐巴子怀疑到你头上,对你不利。”紫云也感到紧张,说:“万一这家伙找茬咋办?”少峰说:“我不怕,我爹的死我还没再寻他算账呢!他来正好。”徐清源说:“正因为有这个前因,我怕他把这个恶果栽脏给你。”少峰说:“我心里没鬼,我不怕。”紫云说:“你心里没鬼,可他们心里有鬼啊!”少峰说:“难道他们就不讲理了?”徐清源责备道:“你跟这种人讲理?能讲得清吗?”紫云焦急地说:“万一他寻上门可咋办呀?”徐清源说:“紫云,你多注意注意城里的情况,少峰这段时间就待在学校,哪儿也别去。”少峰感觉颇为无奈。

岳少峰上课去了,忽然来了两个身穿黑色警服的人,在学校转悠,徐清源感觉极不寻常……

岳少峰在狐三村一完小教书,不知不觉过了一段时间,但徐清源还是对之前的事放心不下。他看见少峰从教室出来,把他叫住说:“关家窝小学现在缺一名老师,需要一人补上,我希望你能去。”少峰听了感到意外,便说:“老师,我在这里教书有您在,心里踏实,可是去别的地方……”徐清源知道他有顾虑,笑了笑说:“没事,你适应性很强,我不在,相信你做得会更好。再说,你到别处锻炼锻炼会成长得更快。关家窝小学虽没有狐三村的学校大,但年级一样多,课程一样不少,老师相信你会做得更好。再说关家窝离狐三村又不太远,想问啥还不容易?”少峰听了老师地解释,心里也就没了顾虑。徐老师又说:“你去准备一下,今天就过去。”少峰出去了,不大一会儿背着简单行李来到徐老师面前。徐老师用手拍拍他的肩膀说:“去吧!到那好好教,老师相信你。”少峰望着老师迟迟不愿离开。徐清源也有些不舍,但还是说了声:“去吧!”然后把他送到校门外。徐老师的话虽不多,但少峰知道老师对他的关爱,他一步三回头地望着老师。徐清源站在校门口眼睛有些湿润,恋恋不舍地看着他走远……

关家窝村位于狐三村东北方向六七里的塬坡根。北面西面依塬坡环绕,形成一个自然背风的窝势地形。村里有关氏家族居多。关家窝小学在村东关家祠堂内,两个教室和老师的办公室分别在东西两边的厢房里,共有六个年级,分两个班,一个班三个年级。这种情况是针对学生少又不是同一个年级,只能由两个年级或是多个年级组成的复式班。一个老师带多个班级,每堂课先为一个年级上课,另一个年级预习,把上个年级的课上完并布置好作业,然后再为另个年级上课。少峰来这个学校就是为了接替一、二、三年级这个复式班

岳少峰背着行李来到关家窝小学,跟校长说明来意。校长姓关,是关家的一位老族长,只当校长不代课。学校有另一个代课的年轻教师叫关山,也是关家窝人,很热情地为他介绍学校情况,并说明了教学内容。岳少峰对这种复式班的教学方法感到颇为新奇,从一开始他就不停地向关山讨教方法,没过多久很快就适应了。

岳少峰代课灵活多样,从不死板教条,同学们非常爱听,把师生关系处成了朋友关系。关峻是关山的弟弟,对岳少峰说他家有满满两柜书。什么书啊,杂志刊物啊,报纸啊啥都有。岳少峰对此饶有兴趣,就要与关山到他家看看。

关山毕业于山西省立第二中学,老师推荐他再考太原学校,他见父母年时已高,不忍离去,就留在家门口教书。关山嗜好读书,每读完一本都要精心收藏起来,日积月累,就有满满两大柜。

岳少峰之前虽然在傅说书院教书时到过藏书阁,但管理人员非常严格,只是拿出很少的几本供他选择。而到关山家,面对满满的两大柜书籍,他显得有些兴奋,不知该看哪一本。关山拿一本《古诗词》给他,他如饥似渴地读了起来。关山见他如此喜欢,笑着说:“没事你就来我家看啊!”这对岳少峰来说,是求之不得的事。

从关山家出来他就兴奋,回到学校他翻开《古诗词》迫不及待地阅读起来。一连多天,他在上课之余如痴如醉地品读书中的诗句。杜甫的“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范仲淹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文天祥的“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岳飞的“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等等,伟大诗人杜甫关注民生的广阔情怀,范仲淹忧民忧国的思想,文天祥慷慨悲壮的情怀,岳飞抗击外敌的英雄豪气深深地感染着他。此时,他想起了去运城上学的李鸿远,他很想知道鸿远现在怎么样了?

李鸿远在运城师范学习期间收获颇大。受到新文化、新思想的影响,思想观念发生了深刻变化。非常喜欢阅读一些课外书籍和进步书刊,常常废寝忘食。为此他与同学高杨和秦河山成为好朋友。没多长时间,“九、一八”事变爆发,学校掀起抗日反日热潮,学生老师纷纷上街游行抗议,其他学校积极响应,农工商界人士也纷纷参加。一时间,运城大街到处都是游行队伍。“驱逐日寇!还我国土!”“小日本从东三省滚出去!”“打倒日本帝国主义!”“驱逐日寇!还我国土!”的口号声此起彼伏……

游行抗议活动整整进行了一个礼拜,最后引起当局不满,出动警察联合校方,把游行队伍纷纷驱散。

李鸿远等人愤愤不平,东北三省都被日寇侵占,国民政府不仅不抵抗,反而反对学生抗议,简直无能透顶。他们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从后墙翻出去继续游行。

校训育主任张恒宇从这次抗议活动中,发现李鸿远爱国热情非常高涨,于是借此机会,给他一本《共产党宣言》,《宣言》中设想的新型社会之魅力深深地吸引着他。他第一次阅读这样的书籍,感觉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激情。

李鸿远与高杨、秦河山几个一起讨论书中的内容,这是他们这一时段以来,第一次坐下来看书,似乎要从中寻到一个非常需要寻到的答案……

师范学校为了遏制学生闹学潮,又制定了苛刻的会考制度,规定考试成绩达标的学生继续留校学习,不达标的均被除名。此制度一出,立刻遭到学生们的强烈反对。反考、拒考、罢考,以致在校方会考时,考场没有一个学生参加。不得已校方又派校警到街上抓人,看到貌似学生的人就抓往考场,结果把不是学生的村民也抓进考场,闹出许多笑话。校长气得恼羞成怒,扬言一定要抓几个起事的。

为了避免被抓,张恒宇主任秘密派李鸿远去张家口抗日军官学校学习。但不久日军南侵,国民到处流亡,形势进一步恶化,李鸿远不得不终止学业。

从军官学校出来,该何去何从?李鸿远听说共产党的上级组织可能在北平,于是他只身来到北平。北平古城人海茫茫,动荡不安,加之人生地不熟,要寻到党组织何谈容易。他在北平街头到处寻觅,无处落脚,甚至几天吃不上一顿饭,身无分文的他只好从北平又回到太原,结果在太原还是一无所获。为了寻到党组织,他到处颠沛流离无处安身,为了生计他不得不又返回运城,在盐池寻一份临时的装盐工暂住下来,暗暗寻找师范的张主任。

李鸿远一次次来到运城师范,都不知张主任去了什么地方。他站在大街十字路口,心中非常迷茫。此时,一个身穿大衣,头戴鸭舌帽的人匆匆向他走来,拉起他说:“跟我走。”李鸿远被动地跟着走了一段,来到一个书店。此人摘下帽子看着鸿远。鸿远激动地不知说什么,就像见到久别的亲人。“你的情况组织上都知道,近期你的工作,主要是了解盐池工人的情况,尽快把盐池工人组织起来。今后有事到师范或是女子师范找我,也可以到书店找我。”他感觉又有了前进方向。

盐池工人每天起早贪黑超负荷劳动,微薄工资难以养活一家老小,遇到病病灾灾没有任何生活保障,长年累月地重体力劳动,致使好多工人积劳成疾,不治而亡。李鸿远把这些情况汇报给张恒宇听,张恒宇心情很沉重,说:“这就是当前的社会现状。我们如果不改变这种现状,不推翻这种旧社会制度,我们的广大工人、农民,这些生活在最底层的人民群众就永无翻身之日。”

……

李鸿远在工人中宣传党的思想,揭露当局欺压工人的罪行,在工人中引起极大反响,也引起国民党当局的注意。张恒宇派人把他叫到书店说:“当前形势非常严峻,我们必须做好长期斗争的思想准备。国民党当局最近又瞄上了盐池,你不能再在盐池待了,先回家乡避避风头。”“老师,咱在盐池的工作刚刚开始,就这样终断了吗?”“我们的事业绝不会终断。你回去后在家乡开办读书会。”李鸿远对读书会不理解。张恒宇解释说:“读书会是宣传新思想、新观念,组织进步青年的一种很好形式。可以利用回去这段时间,在古平县开展活动,把读书会尽快办起来。利用读书会的形式,向家乡青年宣传新文化,新思想,启发调动广大青年的爱国热情,充分发挥他们的积极性。”李鸿远又担心盐池工作。张恒宇说:“盐池工作党组织另有安排,希望你回去很快把读书会办起来。”并把荆凯介绍给他:“荆凯是你高两届的校友,也是古平县人,在创办读书会方面很有经验。你俩回去共同把读书会办起来。”李鸿远和荆凯都很激动。荆凯说:“你先回去,我把手头的事情尽快处理完也很快回去,回去就跟你联系。”两人约好握别,荆凯离去,李鸿远出发。

说到回家,一种浓烈的思乡情怀在李鸿远心中荡起。中条山那边家乡的小城、小桥、竹林,还有竹林边那条潺潺流淌的涧河,那是很美的一幅画面。自己的家就在涧河边,在竹林掩映之中,那里有思念的父亲母亲。几年没见到父母了,脑海里尽是父母的影子:父亲佝偻着身子不是在涧河中搬弄石头让人们行走方便,就是在田里锄草,或是背着一捆杂草走在田间路上;母亲颠着小脚不是在院里喂鸡,就是坐在纺车前纺花,或者是在油灯下一针一针钻帮拉底,一年四季忙碌的身影从没有停歇过。此时,鸿远对父母的思念、心疼和愧疚一起涌上心头……

中条山东南西北走向,蜿蜒六百多里长,三百里长向阳坡属古平县范围。站在山顶极目远望,微微倾斜的塬面均被无数条沟壑分割成条条块块状,而无数条自然形成的沟壑,犹如中条山顶一株异常发达的根系向坡面自由分叉延伸,栩栩如生地阴刻在这片黄土斜坡上。黄土斜坡属台塬地貌,分沿山、中塬、沿河三个阶梯状,沿山地带从山顶到山根,山峦起伏,坡度陡峭;中塬地带从山根到塬面尽头,地势平缓,但沟壑纵横;从塬面尽头断崖式下去是黄河沿岸滩涂地带,地势平坦。张村塬与大多数塬面一样呈南北走向,从运城盐池到太阳渡,一条大路穿过其中,是中条山最繁忙的一条路,也是河东连接中原的一条经济运行大动脉。路上骡马毛驴,多是从运城盐池驮盐往太阳渡码头转运。

李鸿远疾步走在回家的路上,几年前翻越中条山的情景又浮现在他的眼前,他多么希望能遇到那个好心救他的赶驮骡大哥,多么希望遇到为他送《入学通知书》的兄妹俩,好跟他们说声感谢的话。如果不是他们,可能就无法顺利入学。但他的想法始终未能如愿。他随着飞快的脚步走下山顶,走过土地庙村旁的下乐街,又穿过韩村、辛店、张村,很快走到六里坡垴。

六里坡垴是凤凰城西边的最高处,站在此处可俯视整个凤凰城。李鸿远站在高坡俯瞰竹林掩映的凤凰城,以及绕城而过的涧水,一股强烈的思乡之情不禁使他飞跑起来,他不顾坡陡路窄,连跑带溜往下下,当跑到涧水边的一刹那,他撂下背上的行李,双手把涧水往脸上撩了两把,拎起行李就往家跑……

鸿远的爹娘在院子里边拾掇东西边念叨儿子。“他爹,这鸿儿也走了好几年了,也不知道回来看看?”“也不知他在外面折腾啥哩。”“你说他爹,娃在外面能折腾个啥?”“我咋知道他折腾啥。别瞎想了,说不定哪一天他就蹦跶回来了。”老两口正在唠叨着,突然“咣当”一声大门开了,随即一声:“爹!娘!我回来了!”老两口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愣住了,半晌没反应过来。鸿远又喊了声:“爹!娘!我回来了!”他娘这才撂下手里的东西,惊喜地说:“鸿儿!回来了?”“娘!真是我回来了。”“他爹,真的是咱鸿儿回来了。”“你看看,我就说嘛!不定哪一天就蹦跶回来了,你还不信。”“谁说我不信了?信!信!”又向鸿远说:“饿了吧?娘给你做饭去。”没等鸿远说饿,娘就颠着小脚快快去了。

鸿远拿起母亲撂下的活在院子里忙活,父亲说:“鸿,你这几年在外面都忙啥哩?”“没啥,上学嘛!”“上学不是都放假,也不见你回来?”“我想在盐池打点零工挣点钱。”“挣下了吗?”“零工不好打,盐池的工人苦得很,钱不好挣。”“钱不好挣你就回来,你不知道我跟你娘在家多惦念你?”“我知道,一时走不开嘛!”“有啥走不开的?咱不挣他那钱就是了。”“爹,没你想的那样简单。”“那不简单是遇上啥麻达事了?”“爹,外面的世界您不了解,您就别问了。”李老汉叹了口气说:“我娃翅膀硬了,不让爹管了。”鸿远笑了笑。

鸿远娘把饭做好喊他吃饭。鸿远边吃边问少峰在干啥?娘不知道还在不在狐三村教书,就扯着嗓子喊:“他爹!你知道少峰还在不在狐三村教书?”“我也说不准,可能还在吧!听说少峰死了娘,妹妹也被他爹卖了。”鸿远感到很惊讶,吃完饭抹了一下嘴,就风风火火去看少峰。

门外的竹林随微风摇曳,涧水哗啦啦曲折流淌,蜿蜒穿过远处的小石桥,一幅小桥流水的图画展现在鸿远眼前。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环境了,但今天有一种特别的亲切感。涧水斜对面就是狐三村一完小,李鸿远顺着竹林边小路向远处小桥走去。抬眼望去,一位穿裙子留短发的女子从桥上轻盈走过,让他眼前一亮。他完全没有想到,在家乡的山城小县竟然有如此淡雅,如此超前的装束。女子进城去了,桥上留下美丽的倩影。鸿远望着涧桥发愣,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油然而生,那种挥之不去的感觉久久萦绕在他的心头……

李鸿远带着这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来到狐三村学校,问看门大爷才知道少峰已经去关家窝小学了,而且在两年前就已经走了。李鸿远又向北走去,待他赶到关家窝小学时已近天黑。他到学校附近打听才知道少峰出去了,他只能在校园等候。

此时岳少峰正在关山家与关山讨论“九、一八”事变。关山说:“少峰,你知不知道日本人侵占了咱东北?”“听说了,但不知这日本人想干啥?”关山说:“准不干啥好事。”少峰说:“我也是这么认为。东北那么大的地方,就白白让他日本人占了?咱这国家当事的咋就不声不吭?”关山说:“是啊!我也在琢磨这个问题,但就是想不明白。”少峰说:“你有没有这方面的报纸,咱从报上看看,看看报上咋说。”关山说:“最近没有进城,不行哪天进城看看,想法弄一张看看啥情况?”

少峰从关山家出来,摸着黑一路高一脚低一脚往学校走,脑子里还是不停地思考着刚才的问题:为啥日本人侵占我国东北?为啥当事的就不声不吭?日本人侵占咱那么大一块地方,这是再明白不过的事了,但为啥当事的就不声不吭呢?难道就心甘情愿让人家侵占?就是在村里谁家过了谁家的地界还得打官司告状,东北几个省都让小日本侵占了就不吭声了?岳少峰左思右想疑惑不解。他怀着疑惑的心情走进学校,黑暗中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此时李鸿远也看到少峰,两人同时喊出了对方的名字,激动地紧紧拥抱在一起。

“你多会回来?咋知道我在这里?”鸿远指指自己的鼻子说:“鼻疙瘩下面有嘴啊!”两人都哈哈笑起来。少峰把鸿远拉进屋迫不及待地说:“快说说,你这几年在学校都是啥情况?”鸿远简单把学校的情况谈了后,就谈到“九、一八”事变,谈了国内形势,谈了东北三省被日寇侵占,由于国民党政府不抵抗政策,致使日寇又过了热河一带,东北大片国土沦陷,几千万人民流离失所,无家可归,到处流浪。这个状况能不使人愤慨吗?李鸿远谈得情绪激动,岳少峰听得愤恨难平。鸿远又问了少峰在家的情况,少峰又介绍了关山家的两柜书。两人挤在一张床上不知不觉谈到深夜,最后迷迷糊糊睡到天亮。

次日一早,鸿远就要去关山家看看,少峰跟关山做了介绍。关山一见如故,非常热情,又是沏茶又是拿书。鸿远说:“你先别沏茶,先把刊物拿来我看看。”关山拿来《新青年》,鸿远迫不及待地说:“这里面有李大钊的文章,介绍新文化、新思想,在全国很有影响力。还有介绍“五四运动”的文章,内容都是唤起民众反帝反封建反列强的斗争。”岳少峰说:“我之前咋就没有注意这方面内容,有些读不懂,感觉这些事离咱很远。”关山也认为这事跟自己没多大关系。李鸿远着急地说:“你们这种模糊的思想,可能在大多数人思想中都存在。都认为东北离咱很远。那运城离咱远不远?运城盐池离咱远不远?清政府时,八国联军还没打到北京,慈溪太后就从紫禁城逃出来,后来签了《辛丑条约》,签订了一系列不平等屈辱条约,赔了九亿多两白银。英、日、俄、法、德五国银行联合起来,在运城坐地收银,白白拿走我们几亿两白银。小洋楼就盖在运城东街。能说这事离我们远吗?能说这事与我们没关系吗?所以说,一定要改变这种糊涂认识。我这次从运城回来,就是要办一个青年读书会,把青年人都组织起来,加强学习,更新观念,不能再认为国家的事跟自己无关,如果大家都这么认为,还有谁来捍卫我们的国家?还有谁来保卫我们的家园?面对列强入侵,我们的国民一定要有强烈的忧患意识啊!”少峰说:“鸿远,你说的我好像明白了一些。”“不是让你明白一些,而是要让你们彻彻底底明白。”“那你说,咋个做才能让我们彻底明白?”“城里的读书会办起来后,我希望你们都能参加。先解决思想认识问题,提高了思想觉悟,认清了国内国际形势,就会产生危机感和使命感,才能激发青年人的爱国热情,才能把大家团结起来,与一切反动势力进行斗争,把日寇赶出去,给老百姓一个和平安宁的环境,让老百姓都有饭吃,都有衣穿,孩子们都有学上。”李鸿远的一番话,如同拨开了迷雾,让少峰眼前豁然开朗,他感到了前所未有地振奋:“你说的读书会我们俩一定参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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