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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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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条峰峦》连载

第三十二章

从涧阳镇往凤凰城方向徒步行走,要经过诸多山梁沟壑,再加上刚下过一场大雨,山水横流,道路泥泞,其艰难程度可想而知。

岳少峰受伤的脚过了一夜,肿得黑紫黑紫,一步也不能行走,但他坚持要自己走。傅愣强不由分说,强行背起他就走,不管他如何拒绝,就是不放下。

山间道路泥泞,日机不停轰炸,炸弹在远远近近处爆炸,不停地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愣强背着少峰一步一滑,既要躲避日机,又要小心脚下的泥路,不一会儿就气喘吁吁。毛瑞兴说:“我来换换。”岳少峰说:“还是我自己走。”毛瑞兴说:“还自己走?你不看看脚还能走吗?”毛瑞兴强行背起他就走,不管他如何说,就是不放。他们艰难地走了一段,迎面遇上纷纷溃逃的国民党兵……

自从第四集团军被撤离,日军趁此机会调动大批兵力,对中条山发起前所未有的猛攻。蒋委员长自以是马奇诺防线的中条山阵地,不到几天时间就全部崩塌。

蒋介石获悉中条山失守,痛心疾首。临阵换将是兵家大忌,他深谙此理,却为了排斥亲近共产党的军队,固执己见,一意孤行。事已至此,他仰天长叹:“吾最大之错误!国军最大之耻辱!”此时,在黄河以北,再也没有国民党军的立足之地。

溃退官兵来不及搬运一线阵地的弹药,仓促退至二线抵抗,失去了一线阵地优势的国民党军,更无法抵抗日军地猛烈进攻。日军在正面进攻的同时,采取钳制进攻,中央突破,钻隙迂回,左右席卷的多样战法,以风卷残云之势,很快摧毁了国民党守军。

国民党军战前对敌情了解不透,没有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一旦开战,手忙脚乱,无法应对。其中虽有英勇顽强者与敌拼死相搏,但抵挡不了防线的大面积崩溃。大雨滂沱中,溃退官兵打打跑跑,中有迂回死拼与日寇同归于尽的,有撂下武器空手而逃的……

炊事兵在慌乱中挑着锅桶瓢盆蒸笼之类的灶具,卷入一群逃难的百姓中。此时,一个老伯看见那个曾在他家做饭的炊事兵也在逃难,还不忘奚落他:“歪!当兵的!我家的家具还没烧完呢!咋这么快就跑啦?”那个兵瞪了老伯一眼没有说话。老伯继续说:“这仗打得可不咋的,刚开打就逃跑了?还抗日大军呢!我看比三十八军差得远啦!大伙说是不是?”“说得没错!”那个兵羞愧地低下头。

此时,傅愣强背上岳少峰一步一滑在前面走,毛瑞兴在后面护着,他们从东向西艰难行进,遇到这群逃难的百姓,里面还夹杂着国军炊事兵挑着锅桶。

此时,枪炮声又响了起来,一走一滑的炊事兵干脆把灶具丢在路边,手中只拿了根扁担拄着。老伯和几个村民看着好锅好桶怪是心疼,随手捡起背在身上,随着人群往山沟里钻。此时,有两个陌生人也跟着进来,一直盯着他们。毛瑞兴见这两个穿戴整齐的人,神色诡异,故意从其面前走过,走过时狠狠踩了一个人的脚。那人“八嘎!”一声。毛瑞兴一看是鬼子特务,上去就是一拳,傅愣强放下岳少峰,对准另一个特务也上去一拳。特务掏出手枪准备开枪。说时迟那时快,两个村民把手中的锅桶一人一个,不偏不倚扣在两个特务头上,傅愣强毛瑞兴乘势把特务按倒在地。岳少峰大声喊:“打死特务!”一群村民早已把石头拿在手中,纷纷向特务砸去。特务被捂在灶具里不得出来,急得叽哩哇啦乱叫唤。炊事兵操起手中的扁担想使劲抡几下。

打死特务后,岳少峰几个继续逆行向西,前面遇到大批溃逃乱兵,满脸硝烟,浑身是血,边打边退……

溃逃的官兵纷纷向东而逃,拥挤在东山各个渡口,尤其是南沟渡最为混乱。间有特务穿着国军服装乘势在后面放冷枪,国军长官很难区分谁是国军谁是敌人。日机在天空俯冲扫射,慌乱的官兵丢下各种器材向船上拥去,被踩踏的,被挤到河水里的,不计其数。军长孔令恂看此情况惊慌失措,束手无策。此时,有报告说二十七师师长王竣在太寨战死;一六五师阻击部队受到日军特务队夹击。他此时才想起梁虎生的敌情报告,但为时已晚。他一句话也不说,带着身边的一六五师师长准备率先渡河。但官兵拥挤混乱不堪,军长根本就挤不上船。警卫部队鸣枪怒斥,奋力抢夺,终于为军长抢得一只木船,然后仓皇上船,逃之夭夭。

剩余官兵及家属在渡口群龙无首抢船争渡,结果船上负荷超重,行至河心遇浪倾覆,船上所有人员全部翻入河中。在岸的官兵看到这一幕,瞬间惊呆了,少许宁静后又开始向另一只船上拥挤。日机又在头顶开始盘旋,炸弹声,叫喊声,呵斥声,鸣枪声,响彻河谷……

难民儿童教养所的孩子们,先到达尖坪渡口的近百名师生,趁天黑之际急匆匆乘船渡过黄河到达南岸,落在后面的师生待赶到渡口时天已大亮,日机开始对渡口进行新一轮轰炸扫射,船只无法摆渡,俞倩心里非常着急。“这可咋办?”校长说:“走!往东边的南沟渡。”俞倩和老师们又带着孩子们绕道向南沟渡方向奔去。

南沟渡是一个大渡,在尖坪渡之东,要经过几个沟沟梁梁才能到达。当孩子们拖着疲惫的身体到达南沟渡时,南沟渡更加拥挤,狭窄的渡口挤满了官兵,还有许多辎重驮骡,都在等待过河。在如此情况下,俞倩带着孩子们只好躲在附近等待,在炮火连天中煎熬。一天的时间,对于他们来说,非常难熬。太阳就像受伤的老人,在硝烟弥漫的东山出来,步履蹒跚地从西边落入黄河。黄河落日,应该是非常美丽的画卷,但战火给人们脸上涂上的尽是惊恐和不安,谁也顾不上欣赏落日。俞倩和孩子们终于等得残阳入水,渡口的船只开始摆渡。此时,溃逃的官兵潮水般地向岸边涌去,孩子们也跟随其后往船上拥挤。当挤满的船只开始摆渡时,日机突然出现在天空,顿时狂轰滥炸,天空瞬间又加重了烟雾。炸弹在船上岸边频频爆炸,许多官兵和孩子被炸死,船在河面上一颠一颠地沉浮,河面上泛起阵阵血色,岸边到处是死尸。

岸上的机枪手端起机枪朝天空扫射,爆炸声和机枪声一阵紧似一阵,身负辎重的骡马受到惊吓,甩掉背上的器械和物品,在黄河岸边狂奔乱嘶,与孩子们的哭喊声以及被炸伤士兵的呻吟声混成一片。小栓子趴在河边沙滩,两只小手深深地插进泥沙里,巨大的爆炸声几次把他掀起,又几次把他重重摔下。俞倩看到此情景,赶紧上去紧紧护住。之前,小栓子出发时,身上的小背包和脚上的烂布鞋,在慌乱中全都找不到了。

日机狂轰滥炸后,南沟渡一片狼藉,被炸死的尸体以及丢弃的物资满地都是。没能过河的国民党官兵到处都是,他们还在焦急地等待,希望再有摆渡的船只。

日机不停地轰炸,船只无法摆渡,溃逃官兵非常焦急。有的干脆强行凫水渡河,反被河水瞬间吞没;有的骑马渡河,也被翻进滔天浊浪中;有的把裤腿脚口扎紧,然后在水里蘸湿,张着裤腰口往里扑气,扑满气扎紧口后,放在水里做浮力,结果没游多远就沉入水中;有的看渡河无望,直接一头扎进河水。不少师生在慌乱中被日机炸死,幸存的师生担惊受怕,他们又急又饿又怕,脚下踩踏着人蓄尸体以及散落的物资,一会儿跑向东,一会儿又涌向西,来来回回在黄河岸边寻找出路,直到夜幕降临……

茫茫黑夜,俞倩和老师们站在黄河岸边不知何往。此时,南沟村村长跑来说,不远处有个山洞,可以带孩子们去那躲躲。于是俞倩和老师们又带着孩子去了山洞。

一天一夜没吃东西,再加上一整天奔跑,孩子们已累得精疲力竭,在山洞里倒头就睡。

次日一早醒来,又听到日军轰炸机在头顶乱飞,炸弹在洞外不停地爆炸,孩子们躲在山洞不敢出去,一个个小肚子饿得咕咕直叫,眼巴巴地盼着日头快点落山。等到晚上,趁夜深人静时,俞倩和老师们带着大一点的孩子,到山沟挂坡地,拔些没成熟的麦子回来,在手上把麦粒搓出来放在嘴里嚼嚼充饥,渴了,跑到黄河边用手捧着浑浊的河水喝一口。就这样,他们昼伏夜出,在山沟沟里躲躲藏藏过了三天。第四天黄昏,俞倩到黄河边喝水,突然看见之前溃退的中央军在渡河,顿时心里一喜。回来便对同学们说:“同学们,我们有机会渡河了。”同学们一听说能渡河,都万分高兴,急切问:“老师,我们啥时候能渡河?”“现在就带你们去。”孩子们在俞倩地带领下向渡口奔去。这是一个不知名的小渡口,溃败的国民党官兵一个劲地往渡口拥挤,其中有士兵在焦急地喊叫:“哪个有钱,借我五块?”没人应声。士兵又挙起手中的枪喊:“哪个要枪!五块大洋!三块也行!”还是没人应声。那士兵焦急地冲出人群,向渡口以北的山村跑去,似乎寻找买家。俞倩看到那个要卖枪的士兵跑远,又看看拥挤在眼前的士兵,心里感到非常奇怪。按说在战场上,枪对于一个士兵来说,是何等重要,岂能随便买卖?俞倩也不敢多问,继续往前挤,好不容易挤到渡口。

渡河的工具根本不是孩子们想象的大帆船,只是一个不大的羊皮伐,而且每次只能载六七个人。无论咋样,对孩子们来说,总是有渡河的希望。俞倩怀着渡河希望上前询问,才知过河的人每人要缴五块大洋,才允许乘羊皮筏渡河,否则不行。难怪刚才看到国民党兵心急火燎地叫喊着要卖枪。国民党兵没大洋可以用枪去换,换得大洋就能渡河。但孩子们呢?孩子们身上没有一件值钱的东西,不用说是五块大洋,就一块大洋也拿不出来。老师和孩子们心中刚燃起的希望,瞬间又被浇灭。他们望着一筏一筏的中央军乘着羊皮筏渡到河对岸,个个心急如焚。拿不出钱的孩子们,可怜巴巴地望着老师,俞倩焦急地望着无助的孩子们,心中的滋味可想而知。傅老师看了看孩子们眼巴巴的眼神,硬着头皮向收钱的长官走去。她苦苦哀求:“老总,行行好吧!让这些娃娃们也过河吧!”孩子们也跟着求情:“军叔叔,行行好吧!把我们也带过去吧!”在老师和孩子们的一再哀求下,负责过河的排长才答应每次免费带两个孩子。

俞倩看到将近三百个孩子,一次只能过两个,这能过到啥时候?再说万一日军飞机再来,后果不堪设想。俞倩不敢停留,决定留下傅老师和一小部分孩子等着过河,她带着大部分孩子和其他老师赶紧另寻出路。

此时,天空的雨更大,俞倩和孩子们站在雨中不知所措。正在茫然之时,有一位当地牺盟会干部冒雨跑来说:“俞同志,可以向东边的芦子坪去,到那想办法带娃们过河。”

俞倩和老师们赶紧带着孩子们冒雨向芦子坪方向转移,他们一步一滑艰难行进,时不时还要躲避出现的日军。孩子们鞋跑掉了,就光着脚丫在山路上跑,雨在不停地下着,似乎在考验老师和孩子们的毅力。俞倩和老师怕年龄小的同学掉队,牵着小同学的手往前赶,脚下打滑,不停地有人摔倒,摔倒再爬起来继续前行,每个人都走得一瘸一拐,精疲力尽。等赶到芦子坪小山村时,浑身上下全是泥水,犹如一个个染过色的红泥罗汉。在村民地帮助下,二百多名师生拖着疲惫的身体,拥挤在两个窑洞里熬到天亮。

在芦子坪的日子里,由于村小人多,吃的缺乏,就吃村民的一些生土豆、生玉米;喝糊糊汤时没有碗筷,就用瓦片树枝代替。半个月过去了,孩子们个个面黄肌瘦,骨瘦如柴。

俞倩和孩子们躲在芦子坪,想必小鬼子不会来这个小之又小的山村。然而,事情的发展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样,不幸还是来临了。

一天,日军在芦子坪发现了躲藏的师生,端着刺刀,全部把他们押送到夏县祁家河日军总部。之后,把俞倩还有其他老师拉去为日军做苦力。途中一身小力薄的老师由于背不动弹药箱,被日军推下悬崖,好几个老师被日军用刺刀戳死。面对日军的刺刀,老师高呼:“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中华民族万岁!”高呼的老师被日军割下脑袋,丢下悬崖。

俞倩望着日寇的暴行义愤填膺。日军围着俞倩转了几圈说:“你的,跟这些娃娃,运城的干活!”然后交给一个日军翻译官负责押运。日军翻译官看着孩子们被绳索拴串着,一个个押上了大卡车。回头对俞倩左右查看,俞倩感到极为厌恶。翻译官说:“你叫啥名字?”俞倩愤怒的表情根本就不想搭理他。翻译官又说:“我好像在哪见过你。”俞倩说:“你咋会见过我?”翻译官说:“那不一定,因为你跟我妹妹年龄差不多,我妹妹也是你这个样子。”正说到此,日军军官过来吼道:“快走!”于是,双手被绑的俞倩被安排在日军司机和翻译官之间的座位上,一路在祁家河幽深的山谷间颠簸行进。

日军的几辆大卡车载着孩子们,行进颠簸在坎坷不平的山谷间,一幕幕惨不忍睹的场面刺入眼中。被日军俘虏的国民党兵完全变成了一群苦力,给日本鬼子修炮楼、修公路,眼瞅着他们被日军踢打,伤残不能干活的直接被活埋,埋不严实的脚手都还露在土壤外面,使人毛骨悚然;更有被奸之后又被杀害的女同胞,赤身裸体曝尸荒野……这一幕幕惨景,俞倩忍不住闭上眼睛。她在心里愤怒着,但不知道如何能摆脱眼前的困境?如果真的被日军押送到运城,自己的后果将不堪设想。俞倩不敢往下想,无法逃脱的她只好听天由命。

装载着孩子们的日军大卡车,在山道上颠簸,坑坑洼洼的路面,极大地损耗着日本军车的耐力,突然“哧”的一声,汽车停了下来。司机跳下车后,俞倩身边的翻译官迅速把她手上的绳索悄悄解开,然后顺手给她塞了个小纸团。俞倩打开一看,上面写到:“我是好人,帮你逃离。”俞倩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他。翻译官说:“我家在古平县凤凰城。”俞倩说:“我走了,娃娃们咋办?”“娃娃们是送去学日语,估计不会有多大危险,只是你……”正说着,日军司机在下面撒完尿上来,开车继续往前走。虽然日军翻译没能说出自己是谁,但俞倩能猜出,他是一个有良知的中国人。再一想,是送孩子们学日语,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以后再另做打算。于是,她把双手复原,在心里盘算着如何逃走。

日军大卡车继续顺着祁家河的山路往前开。路上的坑坑洼洼致使汽车不停地颠簸,后面车箱里的娃娃们被颠得东倒西歪,不停地哇哇呕吐,个个脸色煞白。

山里的路面坑洼不平,致使汽车颠簸倒是其次,更让俞倩和孩子们触目惊心的是道路两边随处可见的死人和耕牛,人被杀了,手脚还被绳索捆绑着,奇形怪状的样子惨不忍睹。俞倩使劲地闭上眼睛,却无法阻挡尸体腐烂和血腥气味,刺鼻的恶臭气味一阵阵扑鼻而来,她的胃里有一股东西不停地往上翻涌。此时,山里的风,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清爽。

日军汽车并没有因为孩子们的呕吐和路两边的惨景而减速,视而不见地在山道上行进。坑坑洼洼把汽车颠簸得熄了火,司机几次扭动钥匙,发动机只是“哼——哼——”地叫,但就是发动不起来。此时,俞倩说要去方便。翻译官给她象征性地把手上的绳索打开,并示意她赶快逃走。俞倩要去方便,是要找个树林茂密的地方。她跳过一个坑又过一个坑,偶尔还绕过尸体,顺着树林间的小道,一直往大山深处跑去……

司机把被颠簸断的线路接好,却不见女教师回来。司机的眼神告诉翻译官人还不全,于是翻译官大声喊:“好了吗?”翻译官知道女教师已经跑远了,于是胡乱放了几枪才算了事。卡车继续顺沟谷向运城方向行进……

日军对中条山狂轰滥炸,到处奸淫杀戮,致使村里百姓纷纷逃往山沟里躲避。田妈的大侄子黑娃一家就是其中之一。黑娃的父母,还有他二叔一家全被日机炸死。这次黑娃出逃,说带上三婶一家一起走,三婶说啥也不走,说是死也要死在家里。黑娃只好带着爷爷奶奶媳妇和两个娃一家六口出逃。奶奶年纪大又是小脚,走起路来急死人了也走不动,黑娃只好以毛驴为奶奶代步。常常是走着走着日军轰炸机就飞来,黑娃赶紧从毛驴背上扶下奶奶,躲在路旁的大树下,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等日军轰炸机飞走后,又扶奶奶骑上毛驴赶路。没走多远日军飞机又飞过来轰炸,黑娃又赶紧从毛驴背上把奶奶扶下来躲在路边树下。就这样,黑娃一家走走躲躲,跑跑藏藏,好不容易在山沟里找了个窑洞藏起来,日军轰炸机仍然在头顶飞来飞去。没过两天,黑娃感觉此处也不安全,又带着一家老小往瓦罐庙方向逃去。

瓦罐庙村处在涧阳镇后山一条深沟里。相传早年一家逃难人无处安身来到此处,为了生存,一家人起早贪黑在石头草窝中开出几亩薄地,又从涧阳镇讨来一些种子,期盼老天保佑能有好收成,承诺给老天盖庙烧香再唱三台大戏。结果收成不错,但许下海口无法兑现怕老天责怪,熬煎地想了几天几夜,最后想出个用瓦罐当庙的办法。于是到涧阳镇买了一个大瓦罐倒扣在地边,又在里面烧了三炷香,一家人敲着锅碗瓢盆绕着瓦罐转了三圈吼了三声,算是给老天还了愿。从此,这里被叫做瓦罐庙村。

瓦罐庙村是一个非常偏避的小山村,零零星星只有几户人家。若在平时,很少有人想起这个地方,可以说是个鸟都不愿拉屎的地方。日本人打来,这个小村子反倒火了起来。一拨一拨的国民党兵向这里涌来,树林中,乱坟岗,不大的村子到处都是人,还有许多军马辎重。黑娃看到瓦罐庙村这地方也不安全,心里又在盘算着下一步该往哪里逃?奶奶熬煎老三一家,说着又抹起了眼泪。爷爷叹息说兵荒马乱的谁也顾不了谁了,听天由命吧!

要躲开日本人必须到黄河之南。但一家人从萝卜圪塔村跑到瓦罐庙村,又从瓦罐庙村跑到黄河边,但黄河边的渡口都被国民党溃兵挤满,根本轮不上他们。

如何渡过黄河,成了黑娃心头一件至关重要的问题。黑娃带着一家老小躲在渡口的小山洞里,整整待了五天。他心急如焚,多次到附近村寻人帮忙渡河,最后用高价雇了一个水手,用小羊皮筏送他一家人过河。尽管是小羊皮筏,一家人还是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到了黑夜,黑娃的爷爷奶奶和他的两个娃以及娃他娘一家六口,扔掉从家里带出来的所有笨重行李和毛驴,摸黑到河边准备渡河。小羊皮筏是用八个整羊皮充足气绑扎在木架子上做浮力进行渡河的。浮力不是很大,每次只能坐两三个人,黑娃一家六口人必须往返两次才能完全渡过去。黄河白天渡河都得万分小心,何况晚上渡河更是凶险难测,更何况是经不住摔打的羊皮筏子,更是危险之极。但黑娃一家为了逃生也顾不得这么多。小羊皮筏的渡法是上面坐一个水手领航,用扬麦的木铣当桨。黑娃的爷爷奶奶还有娃他娘三个人先过。黑娃背着奶奶在河水中缓缓趟过,把奶奶和爷爷以及娃他娘在筏上安顿坐好,水手把脱掉的衣服顶在头顶,光着身子在水中推着羊皮筏一点一点往深水处移动,待水手也上了羊皮筏子,才开始划动手中的木铣。黑娃望着羊皮筏在浊浪汹涌的河面一起一伏地颠簸着,一颗揪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直到消失在漆黑的浪涛中,等再看到羊皮筏回来时,心里才稍稍放松。等黑娃和两个娃过河时,黑娃坐在羊皮筏上,一只胳膊夹一个娃,黑娃的后面是一个水手掌舵,在水里边游边推,黑娃夹着两个娃,下沉的身体致使屁股已经完全浸泡在河水里了。羊皮筏在河水中一起一伏地飘移向河心。河心激流翻滚,旋涡一个接一个,羊皮筏在激流中漂浮不定,在漩涡边一直打转转,靠木铣一点点划力,羊皮筏根本就左右不了方向。羊皮筏在激流中不听指挥,被激浪冲打得直往下游漂去。黑娃看此情况心里十分紧张,两只胳膊死死夹住两个娃,把娃夹得哇哇大哭。黑娃呵斥道:“再哭!再哭日本人又要打枪了。”听说日本人要打枪,吓得娃再也不敢出声了。就这样,黑娃一家在惊心动魄中渡过黄河,逃往河南。

古平县沦陷后,日军到处烧杀抢掠,建立据点魔窟,没逃走的村民等待的将是难以想象的后果。

日军由于之前在凤凰城遭到断水围城后,不敢再在凤凰城驻扎,于是,把中心据点选在凤凰城之西北的张村塬。日军将张村划为禁区,将老百姓全部赶出村外,不仅逼着老百姓在村两头挖出深壕沟,还在据点周围建有大大小小八个炮楼,以此来监视周围村民的活动。日军在据点设有四个杀人场,专杀被俘的抗日军人、抗日游击队员以及可疑分子。其一是“三角吊架”杀人场,则是用三根檩条绑成三角木架,把抓到的人活活吊在木架上,先唆使大洋狗撕咬,然后再让新兵当活靶用刺刀戳;其二是“坐飞机”杀人场,则是把人的双眼用黑布蒙住,手和脚用绳索捆住,把手榴弹放在屁股下,然后拉响导火索,把人活活炸成肉渣,四处飞溅;其三是“活靶”杀人场,则是挖一大坑,把人用土活埋至胸部,留出上半身由鬼子兵当活靶练习射击,练习刺杀,增加新兵杀人胆量;其四是“暗杀”场,则是黑夜把人拉去杀死,然后投入井内。鬼子不仅如此,还用竹钉钉人、挖眼睛、剁手、割耳朵、上好汉床、坐老虎凳等酷刑,花样繁多,手段残忍,许多中国兵和抗日志士就是这样,一个个被日军折磨残害致死。

日军的各个据点不仅有名目繁多的杀人场,还有关押重犯的监狱,以及其它防御工事,同时设有日伪区公所、伪警察、日伪工作队、日伪合作社等相关机构,直接为维护日军在华的不法利益服务,成为他们侵华的帮凶和走狗。日伪汉奸沆瀣一气,狼狈为奸,日军依靠汉奸镇压当地抗日分子和爱国人士,汉奸依仗日军为非作歹,横行霸道,利用日军势力欺男霸女,敲诈百姓,古平县民众陷入极度的水深火热之中。

岳少峰与傅愣强、毛瑞兴等人来到关山家,养好脚伤后,在关山家办起一个豆腐作坊,以做豆腐卖豆腐为掩护坚持地下斗争。

岳少峰刚在关山家办起豆腐坊,关山就给他说他一个本家叔找他有事。岳少峰跟关山来到关山他叔家一看,原来是送少青上山放羊的关老汉。关老汉病入膏肓,气息奄奄,一见少峰来,就要把自己的闺女秀送给少峰当媳妇。少峰心中早有俞倩,望着关老汉左右为难。关山劝少峰眼下你若不答应,他叔死都闭不上眼。岳少峰只好应允,关老汉才闭上了眼。岳少峰把关老汉埋葬后,很快把秀送到尧店村他姑姑家。

古平县沦陷后,之前逃往河南的老丘秃也伺机返回,重新当起了他的维持会长,而且不遗余力地为日军卖命。拐巴子之前托老丘秃在日本人那里做事,还没等来结果,日本人就被打跑了。后来被胡宗南部队招募,六六战役后被塞到九十六军,因为拿军饷给辣椒嘴买了个金簪,被李军长知道后送到军事法庭。军事法庭收回了他的金簪,又判了他一年徒刑。刑满释放后,获悉古平县被日本人占了,又寻思着回来。他拿钱央求老丘秃为其说情,并当上了日伪警察队队长,小舅子吊儿一挎上日本人发的盒子枪,心中就萌发复仇的念头。如果几年前那个深夜撞上了鬼,那是因为岳老汉的死,竟然稀里糊涂地遭人绑架,虽说受点皮肉之苦,却再也无人找他算账,不用东躲西藏地过日子倒也值得。但回头一想那也不是自己有意所为,了就了了吧!吊儿在为自己开脱罪责的同时,又力求心理安慰。而之后赌博之事,赌馆一伙可是言明叫清地上门催赌债,虽说姐夫拐巴子利用金蝉脱壳之计外逃,结果逃到河南还是硬生生被这伙人撵去卸掉一只胳膊。此仇不报更待何时?日本人初来乍到,疯狂扑杀抗日分子,何不借机给日本人报信杀掉这伙人!此时的吊儿,就像着了魔似的邪恶,心中生起借刀杀人的念头。于是,他瞒着拐巴子偷偷跑去日军长官猪原那里报告,说凤凰城赌馆是抗日分子的老窝……

拐巴子尽管好不容易当上日伪警察队长,但心里还是感到不踏实。因之前不是被县太爷把职撸了,就是被送到军事法庭,起起伏伏让他心里不安。此时穿上这身黄皮更是浑身不自在,感觉做事还是得留点后路。有了这种想法的拐巴子,再也不像之前那样了。

拐巴子从据点回来,走在凤凰城大街上,听到人们议论说赌馆被日本人屠了,一个也没剩,拐巴子感觉不对劲。吊儿一穿上警服挎上枪就没影了,会不会是他干的?想到此他疾步往家赶。进门就说:“吊儿,赌馆被屠的事,是不是你干的?”吊儿说:“我这胳膊都被人家废了,这口气我咽不下去。”拐巴子说:“咽不下去也不能拿那么多人性命来撒气。还编造说是抗日分子的窝点,你也真能编!”吊儿说:“我不编日本人能信吗?”拐巴子一屁股蹾在竹沙发上,把沙发压得咯吱吱乱响。此时,他听见老丘秃又在外面喊叫。

老丘秃重新当上古平县维持会会长后,整天敲着铜锣在街上叫喊,不是让人们出劳工,就是派粮派款。这回又喊:“各家各户注意了!有抗日分子的消息要立即上报皇军,上报的有赏,不报的杀头!”接着“哐——哐——”又敲了起来。这时,最喜欢投机取巧的小商贩梦大发挑着货担走来,与只顾敲锣吆喝的老丘秃撞了个满怀,差点把老丘秃撞倒。“你干啥?眼睛长屁股上了?!”梦大发看见老丘秃发火,赶紧放下货担,扶住老丘秃满脸堆笑赔不是:“您老别生气,就只当小的眼睛长在屁股上。”梦大发的说辞把老丘秃逗乐了,老丘秃还真的不生气了。“我说梦大发,你挑个小货担一天能赚几个钱?”“赚不了几个钱,可是没办法赚大的嘛!”老丘秃笑了笑说:“那你想不想赚大的?”梦大发说:“当然愿意啊!就是不知道咋样才能赚到大的?”老丘秃对着梦大发的耳朵嘀咕了好一会儿,梦大发脸上露出了喜色,他不停地点头,给老丘秃又是打躬又是作揖,然后匆忙离去。

梦大发得到老丘秃密授后,挑着货郎担不停地在村里转游,从这个村转到那个村,一看到抗日分子就往据点里通风报信领赏钱,致使解文生等好几个抗日骨干被日军抓去杀害。梦大发对日军的殷勤忠实,取得了日军队长猪野的信任,并委以日伪保安团团长一职,这使梦大发大喜过望。从此,他死心塌地跟着日本人干。

梦大发自从当上日伪保安团团长之后,以日本人做靠山,处处行凶作恶,抓捕抗日志士,残害欺压百姓。

一天,梦大发带着保安团,走到凤凰城外一片生长茂盛的竹园旁,他看着竹林摸着下巴颏,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就像看到了钱庄子。他让部下打听到竹园的主人,说要买他的竹园。竹园主人说啥也不卖。梦大发眼睛一瞪说:“你说不卖就不卖?老子今个就要买!你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然后往桌子上拍了几块大洋,硬是把竹园据为己有。主人死活不卖,梦大发一枪托把他捣翻在地,又打了两巴掌,然后扬长而去。

自从梦大发通过强买强卖把竹园据为己有后,这竹园就真成了他家的钱庄子,心里甭提多高兴了。每过两天就要来竹园看看。一天,他忽然发现有三根竹子被人砍了,脸色骤然大变。命令保安团的人端着枪一家一户把附近村民都赶到竹林边,询问谁砍了他家的竹子?在场的人都说不知道。梦大发见问不出结果,就把外地做生意的弟兄俩吊起来拷问,弟兄俩都不承认。他先杀了老大,再逼问老二。老二还是不承认,他把老二也杀了,还说是杀鸡给猴看。

不久,又有别处不知情的村民路过梦大发的竹园,同样遭到无辜杀害。从此,再没人敢从梦大发的竹园边路过,必要时都得绕道而行。

梦大发依仗日本人的势力做事越来越霸道。他伙同日军去黑窑山扫荡,强行抓走村里的一个年轻人为其带路,途中日军刺死了这个年轻人。梦大发知其媳妇翠儿年轻貌美,想据为己有。于是,他来到黑窑山去抢翠儿,翠儿大声呼叫。翠儿大哥从院外进来,看到保安团抢人,不由怒火万丈,操起院里的铣把就抡了起来,婆婆和大嫂也跟他们厮打起来。气急败坏的梦大发掂起手枪,一枪一个,全打死在院里,然后架着翠儿往外走。路上,翠儿用头猛顶梦大发,差点把他顶进深沟。梦大发恼羞成怒,拔出枪对着翠儿就是一阵乱射,翠儿浑身是伤,踉踉跄跄倒在地上,梦大发一伙悻悻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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