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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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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 0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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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条峰峦》 连载

第六章

自从紫云送俞倩从茅津回来的这些日子,从没有第二个人跟她讲读书会的事情。俞倩在家住的那些日子,每天都会从读书会带回好多新鲜有趣的消息,尤其是那些自己从未听说过的革命啊,主义啊,解放啊,这些新词儿。她很想到读书会看看。这天放学,她和妹妹紫燕从学校回来,过了县衙门就打发紫燕回去,自己则朝城北走去。

读书会已有一屋子的青年,他们都在聚精会神地听荆凯老师讲说。紫云进来静静地坐在后面也跟着听了起来:“现在,我们的首要任务是唤醒民众,让民众觉醒,要清醒地认识到国家有难,匹夫有责。我们不能只顾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要有大局思想,大局观念,放眼全国。如果我们的国家都被强盗占领了,我们的国就不复存在了,没有了国,我们就成了亡国奴,就没了家,就到处流浪,任人欺负,任人宰割。同胞们,现在日本帝国主义已经侵占了我东北大片国土,几千万同胞流离失所,无家可归。国民政府一味地求和不抵抗,让国人心寒哪。所以说,我们作为有骨气的青年,再不能麻木不仁了,我们要团结起来,敢于反抗,敢于斗争,同黑暗势力斗,同反动势力斗,同日本帝国主义斗,把日本强盗从中国赶出去!”荆凯讲完,大家报以热烈的掌声。大家纷纷要求跟着荆老师干。赵紫云心情也颇为激动,兴奋的目光一直在扫寻,寻找一个她最最希望寻到的身影。

此时,荆凯老师走过来问:“你是赵紫云吧?”紫云不好意思地说:“老师,你还记得我?”“怎么能不记得?俞倩咋今天没跟你一起来?”“俞倩去茅津教书了。”“哦,教书是好事啊!”荆凯老师见紫云心不在焉的目光,说:“紫云,你是不是在寻人?”紫云赶紧掩饰说:“不不不,不是。”随后又问:“这里就您一个人在管吗?”“不是我一个,还有一个去了东山,我们这读书会是流动的,不固定在哪个点,因势而动,灵活多样。”紫云若有所悟地点点头。“紫云,有时间可以经常来,我们随时欢迎。”“知道了老师。”紫云没见到李鸿远,心中多多少少有些失落。不过她想,只要读书会在这里办一天,她就有可能见到他。

紫云这些天来一直不能按时回家,让母亲非常担心。这天,毛夫人又见紫燕一个人回来,说:“燕儿,这几天你姐姐都没跟你一搭回来,你知道姐姐去哪儿了?”“不知道。”“你没看见姐姐朝哪去了?”“好像是朝北街去了。”毛夫人寻思着紫云去北街能干啥?等回来问问她。毛夫人正在生气,紫云一蹦一跳回来,看到母亲怕受训斥,想立刻溜掉躲过。“你站住!”紫云停了下来。母亲数落道:“你看你这些天,跟着了魔似的,东跑西颠的,放了学也不早早回家。说!去哪了?”紫云有点心虚,吞吞吐吐地说:“就,就看了会书。”“看书?咱家没有书?”听了母亲的质问,紫云索性就直说:“对,咱家就是没那些书。”“啥书?就那么好看?”“娘,你不懂,我在外面看的书就跟咱家的不一样。”“啥不一样的书,就这么让你着迷?”“娘,你就别管了。”“我咋能不管,如果你出点啥事,你爹回来我咋交待?”“就看个书,能出啥事?”毛夫人盯着紫云看了一会儿,话题一转说:“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寻个人家了。”紫云一听就急了:“娘,您说啥哩,我还小呢。”“还小?都十六七了还小?再不嫁都要被人戳脊梁骨了。”“谁爱戳让谁戳去,我才不管呢。”毛夫人瞥了女儿一眼说:“让田妈给你弄饭去。”紫云如同获赦似的,赶快逃离前厅躲进后面的闺房。

吊儿被招魂幡招回来,一直胡言乱语,说的都是死去了的岳老汉拉他讨说法的话。拐巴子没办法,又把王神仙请来在家折腾了一番,吊儿才稍有好转,但一直萎靡不振。

辣椒嘴想到为吊儿寻媳妇冲喜。拐巴子说:“你看上哪家女娃了?”辣椒嘴说:“赵家大小姐啊!”拐巴子笑了笑,又说了当年被毛老四收养的事。辣椒嘴说:“毛老四都死了多少年了?你那亲戚,早都没气乎了。”拐巴子挠了挠头说:“要是这门亲事成了,倒是天大的好事。”“是啊!多好的事,等过了门,这吊儿说不定也就收了心,好好过日子,咱爹也就放心了。”辣椒嘴正乐滋滋地说着这件事。拐巴子说:“不行不行!”“为啥不行?”“这么大的事,得去东山跟爹说说,咱可定不了这事。”“我是说等这事说好了,再告诉爹也不迟。”“这么做是不是有点越俎代庖啊?”“啥越祖不越祖,也不必带啥袍,请个媒婆先去说说。”辣椒嘴狗腿安羊胯地胡乱解释,让拐巴子觉得好笑,也没法跟她计较,说:“那你就试试吧!”辣椒嘴听了信心满满……

辣椒嘴这几天一直在心里琢磨着为吊儿娶媳妇的事。这天拐巴子回来,她说:“拐子,要不你让吊儿在警察队先干着,他整天吊儿郎当没事干,也不是个事啊。这要是跟人家提亲,人家问咱吊儿是干啥的,咱总得有个说辞吧?”拐巴子扰扰头说:“那就先干个临时的,试试再说吧。”“临时的也行,总算是有个职业吧,总比无业游民好听。就这样,明个我就寻花媒婆去,让她上门给吊儿提亲。”辣椒嘴扯着嗓子喊:“吊儿!吊儿!”吊儿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从屋里出来:“姐,有啥事?”“姐跟你姐夫说了,明个你去他那上班。”“上班多没意思啊。”“那你想干啥?就一直这么混?吊儿,姐跟你说,这警察有些人想干还干不上呢。不是我跟你姐夫说,谁愿意要你?”吊儿不吭声转身就想走。辣椒嘴一把拉住他,耐心地说:“姐给你寻个媳妇,人家女娃可好啦,你没个正经事干,恐怕人家不愿意。”听了辣椒嘴的话,吊儿好像有点兴趣,虽然看样子还是漫不经心,但还是问道:“是哪家女娃?”“就是城西的赵家大小姐。”一听说是赵家大小姐,吊儿的眼神马上亮了起来。既而想想感觉很没底气,说:“赵家大小姐咋会看上我呢?”辣椒嘴兴致不减地说:“那可不一定,事在人为嘛。姐央人去给你说,保不准就能成,只要你好好干。”辣椒嘴的话就像为吊儿注了一剂强心针,吊儿马上兴奋起来,赶紧说:“我一定好好干。”“这不就对了。”辣椒嘴心中的喜悦溢于言表。

拐巴子带着吊儿去警察大队上班去了。辣椒嘴一个人在家翻着箱底寻找东西,她寻出一个锦缎包囊,从里面拿出两个银元,用手绢包好,撩起衣襟装进衣袋,又特意把出嫁时娘陪嫁的那个红玛瑙玉饰簪子插在高高的发髻上,这样的装扮在凤凰城也是绝无仅有。她在镜中又前后照了照,感到满意后,才走出门。

辣椒嘴虽说与拐巴子结婚多年,但一直未育,肌肤和身材一直都保值得很好,与刚结婚的新媳妇看上去没多大差别,再加上头上与一般女人绾得不一样的高高发髻,看上去从头到脚显露出的曲线,都有一种风姿绰约的别样韵味。她这种风姿绰约的韵味,就是大街小巷这些婆娘们眼中的骚味,不免要招来多多少少讥讽的眼神。辣椒嘴对这些讥讽从来不管不问,甚至不屑一顾。她出了家门,扭动着细细腰姿走在大街上,自然是引来一群婆娘们的窃窃私语。辣椒嘴朝人堆瞟了一眼,见巧嫂也在里面,扬了扬头从边上走过,耳朵却收听到戏耍之言。一堆婆娘说着辣椒嘴多年不生育是因为拐巴子的那个拐了的缘故。有的说你见人家的拐了?有的说我没见你见了?然后又嘻嘻哈哈嬉闹起来。辣椒嘴虽然对这种情况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但还是在心里暗暗骂道:“一堆臭婆娘!”然后仰着头径直朝花媒婆住的胡同走去。

辣椒嘴来到花媒婆门口,一看门挂着锁,这让她有些失望,她想了想,只好盘算着明天再来。

吊儿被拐巴子安排在警察大队上班后,根本无心做警察的事,一心只想着如何能见到赵家大小姐。他一穿上警服就溜到大街上,贼眉鼠眼四处转溜。赵紫云和妹妹刚从学校放学进了城东门,他就远远瞅见了,随即马上正正帽子,拽拽衣襟,整理好警服等紫云走近。当紫云走近时他立刻挺胸抬头从紫云姊妹俩面前走过。紫云眉头一皱对妹妹说:“这是谁?”“这就是骑大马的那个人。”紫云若有所悟地说:“就是这个东西?”紫燕没有回答姐姐的话,一直回头看吊儿,说:“姐姐,他在看咱们。”“甭看他!”吊儿又紧走几步踅了过来。“姐姐,他又过来了。”吊儿挺着胸又从赵紫云面前走过。赵紫云感觉这个吊儿有精神病,拉着紫燕快步往家走去。

紫云一进家门,毛夫人就摆摆手示意说:“云儿来,你坐下听娘慢慢说。”紫云看娘说话的语气与平时不一样,感到诧异,笑了笑说:“娘,啥事啊这么严肃?”“是这样,今个有人来提亲。”紫云一听,马上羞红了脸,说:“是谁呀娘?我不嫁。”“还没说是谁呢!”紫云压低声音问:“那到底是谁?”“花媒婆说是县长……”紫云还没等娘把话说完,就愤然地说:“县长他有老婆!”毛夫人知道女儿是弄错了,赶紧补充道:“是县长的兄长。”紫云半天说不出话来,她缓了一会说:“县长的兄长?那该有多老啊?”“县长的兄长死了夫人,想续弦,来提亲了。”紫云“腾”地从椅子上起来说:“这不行!娘,你可不能答应人家。”“我没有答应人家,等你爹回来再说。”“爹回来也不能答应。”“云儿,你也不必紧张,婚姻大事得稳妥才行。既要门当户对,还要郎才女貌。虽说当今婚姻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但我和你爹还是要顺着你的意愿,不会强求的。”听娘的这番话,紫云才把心放下。这件事让紫云心里很是不爽,她转身跑到自己的闺房,坐在床上抱起枕头一个人生闷气。此时,她脑子里全都是李鸿远,却始终见不到他的影子……

后晌,赵紫云和妹妹刚从学校出来,过了小石桥进了东城门又遇到吊儿,而且那双老鼠眼一转不转地盯着她。赵紫云一看见吊儿,就像身上落了只拍不掉的苍蝇,厌烦极了,她赶紧拉起紫燕的手急匆匆往家走去,一边走,一边想着心中的李鸿远。

李鸿远在涧阳镇学校办读书会,立刻吸引了学生和老师。一屋人围着油灯听他演讲。大家一会儿静静地听,一会儿又热烈鼓掌。一批批青年纷纷前来参加,大家的心情激动又高涨,意想不到的收获让鸿远充满信心。

山峦起伏的东部山区,在鸿远的眼里更加迷人。他望着无边秋色,想到这次东山之行的收获,心里非常激动。这许许多多的进步青年,犹如满山遍野的红叶,一夜间被革命的激情之火点燃……

鸿远把所带的书籍全部留在各读书点,然后一身轻松快步归来。他想把这好消息尽快告诉给荆凯,以便安排下一步工作。

李鸿远回来天已经黑了。娘见他回到家,溜下炕颠着小脚就去做饭。爹说:“鸿儿,你一回来,整天不着家,说是寻同学校友聊天,聊啥天?就聊这么多天?”“爹,外面的事你不懂。”“你就没说,咋就知道我不懂?”父亲的一句话把鸿远给问住了。他想了想也是,这些道理也该跟父母讲讲了。于是坐在炕沿上,边剥玉米边说:“爹,我问您一个问题。”“啥问题?”“土地庙供奉的是哪个神?”“土地神啊!这还用问?”“那土地神能分给穷人土地吗?”“这……”李老汉被儿子的话噎住了。农民敬奉土地神,希望能长好庄稼多打粮食,守护一方平安,最忌讳不敬之辞。儿子突然问分地的事,这让李老汉大为不快,气恼地说:“你就不能说些别的?”鸿远见爹忌讳说土地神,就把话题一转说:“那为啥我都十一岁了,进不了学堂读书?”“那不是因为咱家没钱,上不起学呗。”“如果有一种社会,娃娃们到了年龄,不论穷富,不用交学费都能上学,你高兴不高兴?”“哪有这样好事?”“先说您高兴不高兴?”“那当然高兴啊,不仅我高兴,我看全村人都高兴。”“日本人侵占了咱国家东北大片国土,你们知道不?”娘在锅台边说:“这跟咱有啥关系?”“怎么说没关系?现在日本人占了咱东北,将来可能就占到咱这里了。”娘说:“不可能吧,他来咱这干啥?”“占咱的地,挖咱的煤,占咱的码头,抢咱的牛羊。”爹说:“真有这么厉害?”“现在东北的几千万同胞无家可归,到处流浪,就因为这个。”娘问:“那可咋办呀?”鸿远说:“得把日寇赶出去啊!”爹说:“就凭你?”“我一个人肯定不行,得有千千万万的中国人团结起来,才能把小日寇赶出去。”听了儿子的话,鸿远的爹娘若有所悟。感觉儿子是在干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停了一会儿鸿远娘说:“娘不管你在外面干啥大事,有一件事你得听娘说。”“娘,您说,我听着呢。”“你得赶快娶个媳妇,都老大不小了。”“娘,哪有现成的姑娘等着我,说娶就娶?”“这你不用管,我叫村里胖婶去说。”“娘,你可不能包办啊!”“这事由不得你,娶个媳妇把你拴住,省得你老不着家。”“这……”鸿远见娘如此固执,笑了笑显得很无奈。娘把饭菜端上饭桌,鸿远赶紧端起碗呼呼噜噜吃了起来。“慢点吃,慢点吃。”鸿远看了娘一眼傻傻地笑了。“你别笑,寻个媳妇给你做饭。”“娘,咋又说这个?”“娘不说这个说啥?”娘瞥了儿子一眼,憋不住笑了。鸿远想想也是,娘大字不识一个,每天就是纺线织布,钻鞋帮拉鞋底,洗衣做饭,忙一家人穿衣吃饭的生活琐事,而为儿子娶媳妇就是她心中的大事,还有啥事能比这更重要?何况自己经常不在家,这好不容易儿子回来了,能不逮住唠叨吗?想到此,他在心里也笑了。

李鸿远到读书会把县东的情况跟荆凯做了详细汇报。荆凯听了他东山之行的收获,高兴地说:“鸿远,这次东山之行,大有成效,为咱以后开展工作打下了基础。”鸿远说:“我以为东山闭塞,人们不愿接受新思想,没想到四高小的师生如此积极。还听说嘉康杰在夏县堆云洞办平民中学,传播新思想、新文化,开设农学商学数学,以及外语课程,影响很大。”嘉康杰是夏县人,曾两次留学日本,学识渊博,热爱祖国,信仰共产主义,在夏县堆云洞办平民中学,远近为名,吸引了众多学生。由于组织学生和群众反对阎锡山出新山西省房税和增加盐税的政策,被阎锡山当局借机抓捕,并查封了平民中学。出狱后他秘密入党,成为中共河东党组织创始人之一。在国民党阎锡山当局到处抓捕共产党的艰难时刻,他又提出创办青年读书会,以此种方式继续新思想新文化地传播活动。荆凯知道这些,但不能说出,只是说:“可能是从夏县传到涧阳镇的。你这次去县东收获不小。县西几个点我去一趟。这样,全县从东到西就很快能铺开。”荆凯家是县西人,轻车熟路,说走就走。

荆凯走后,李鸿远马上想起岳少峰来,他不知这么多天,他和关山究竟来过读书会没有?

岳少峰在关家窝学校教书,却一直记挂着读书会。自从上次到读书会去过一次后,一直安排不出时间再去听荆凯老师谈形势讲理论,心里非常着急。他和关山约好周六再去读书会。

李鸿远看见少峰和关山来,高兴地说:“你们俩早该来了。我这次去东山,大家的读书热情非常高涨,白天读,晚上读,在家里读,有的还把书带到地里读,恨不得把我拿的书一股脑都读完。”逗得几个人都笑了。鸿远又接着说:“少峰,你在关家窝教书,离这里远点,如果能近一点,在读书会的组织方面也可以参与进来。”少峰迟疑了一下说:“我行吗?”“咋不行?”“我可啥都不会做呀?”“不会没关系,只要肯学就行。”“可我还能再回到狐三村一完小?”“啥事都是有可能的。现在日寇侵占咱东北几个省,逼得几千万同胞到处流亡,国民政府一味地不抵抗。如果任由局势这样下去,日寇的膨胀野心会越来越大。到那时,不只是东北的问题,也许整个中国他们都想吞并。”少峰看了看关山,回头又问:“会这么严重?”“如果任其发展下去,那是迟早的事。”少峰着急地说:“这可咋办?”“这就需要国人清醒,不能这样再麻木下去了。”关山也着急地说:“那我们能做些啥?”鸿远说:“首先,我们这些有文化有知识的青年,必须看清形势,认清方向,尽快组织起来,团结起来,形成一股强有力的力量,才能同欺诈人民的邪恶势力斗,同日寇侵略者斗。”李鸿远的话,使岳少峰和关山为之一振。

这些日子,赵紫云有很多烦心事儿。她心中那个李鸿远听说从运城回来好些日子了,咋就一次也遇不上呢?让她心烦;再是那个叫吊儿的不愿见到他,他却天天在面前晃悠,也让她心烦;还有可气的,不知从哪冒出个老朽,说是县长的兄长来续弦,这让她更烦。这几件事凑到一块,让紫云烦透了。她耷拉个脸从外面回来,正好遇上花媒婆在厅堂跟母亲嘀咕着什么。一看紫云回来,上下打量了一番,笑嘻嘻地说:“你看这紫云姑娘长得多水灵啊,难怪县长三番五次托人要跟他兄长说。”听了花媒婆的话,紫云把手上的书重重往桌上一砸,气冲冲地吼道:“给我出去!”花媒婆一看这架势,刚露出的笑颜僵在脸上,尴尬了好大一会儿,然后不得已溜出了门。毛夫人看到女儿的举动,有失大家闺秀的体面,嗔怪道:“云儿!你这样失礼会让人笑话的。”紫云气恼地说:“不看看都老朽成啥了?不是糟践人吗?”毛夫人却心平气和地说:“女儿大了,人家上门来提亲没有错。”“娘!……”紫云气得没说完话就转身回自己屋了。毛夫人的观念是根深蒂固的,谁能一下子把她改变过来?可毛夫人也没有错,人家来提亲对一个母亲来说也是好事,这说明自家闺女长得好。赵紫云却不这样认为,只要是她不顺眼的人,就认为是糟践自己,所以她气得坐在屋里生闷气。田妈端来的饭菜一口也没吃,急得田妈在屋外干着急,她怕夫人责怪,不知该不该把鸿远娘的想法告诉给大小姐。

花媒婆被赵紫云撵出来回到家,坐在椅子上刚喝了口茶水,就听到有人敲门。“谁呀?”“是我,花婶,你可是大忙人啊!我来了几次都没见到您,今个可算是见到您了。”花媒婆看着一个年轻妖艳的女人边说边扭动腰姿进来,上下打量了一番说:“你是?”“我是拐家巷的。”“噢!是她辣嫂啊!你看我这眼神,你咋有空来我这?”“我就是想来看看花婶,给花婶带点点心。”顺手把一包点心放在桌上。花媒婆瞟了一眼说:“你来就来吧,还带啥点心,这不是太见外了吗?”“经常不来,来了还不带点心意?”“你不单单是来看我吧!恐怕是有啥事吧?”“我想请您跟我家吊儿说个媳妇。”花媒婆探了探身子说:“你说,看上哪家姑娘了?”辣椒嘴往前凑了凑说:“城西赵家大小姐。”一听说是赵家大小姐,花媒婆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连声说:“不行不行不行!“咋的就不行啦?”“说谁都行,这赵家大小姐不行。”“听花婶这话,赵家大小姐是有主了?”花婶摇摇头说:“还没有。”“既然还没有主,不妨劳花婶去说说?”“有人央我去跟赵家大小姐正说着呢?”“说定了吗?”“还没定。”“既然没定,我家提亲也不碍啥事,您就多费费心。”辣椒嘴说完撩起衣襟,从衣袋里摸出两块大洋放在花媒婆面前。花媒婆盯着银元看了看,又推辞说:“恐怕不好说,别的家先央我去说了,这又跟你家说,不妥不妥!”“这有啥不妥?您本来就是说媒的,能跟别人家去说,也能跟我家去说嘛!”“恐怕成不了。”“嗨!您还没去说,咋就知道成不了?”花媒婆看着银元想想被赵家大小姐轰出门的情景,叹了口气说:“那我就试试吧!不成别怪我。”“不怪不怪。就这么说定了,我等您消息。”辣椒嘴告辞往外走去。花媒婆望着扭动着腰姿出了门的辣椒嘴,在心里直懊悔,懊悔自个接了个不该接的烫手山芋。

这些天赵紫云从学校回来,在大街上总是遇到那个烦人的吊儿,就像苍蝇落到面汤里,让她心里直犯膈应。她百思不得其解,回到家又见花媒婆跟母亲嘀咕着什么,一脸不高兴。花媒婆一见紫云满脸堆笑:“大小姐……”紫云没等花媒婆说出后面的话,就甩出一句:“你别说了,我不想听。”花媒婆又笑笑说:“这次说的是年轻帅气的小伙子,又是东山的大户人家,最近还当了警察,可帅气了。”听了花媒婆的话,紫云忽然想起街上遇到的吊儿,禁不住问:“你说的这个警察是谁?”花媒婆哑了半天,之后笑笑,又啊啊了半天,最后说他姐夫是警察大队的队长。紫云不屑一顾地甩了一句:“都是些啥人!”她愤然回到自己的闺房,狠狠地把门一关,谁也进不去。

这些天,花媒婆到赵家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折腾,让赵紫云烦透了。她深深体会到之前俞倩为何从家里逃出来的感受。虽然母亲不像俞倩母亲那样逼她,但花媒婆这种不间断地骚扰,也让她受不了。既而回想:怪不得这些天在街上经过,一直遇到吊儿在面前晃悠,原来准备的是这一手。少峰爹的死还没有让人们完全淡忘,就这样耐不住性子?还想……赵紫云不愿往下想,她随手拿起一本书想让自己静一静,可翻了几页怎么也看不进去。此时,她听到有人敲门,问了声:“谁呀?”“云儿是娘,你开门。”听到是母亲,紫云开了门。毛夫人进屋在椅子上坐下,耐心地说:“云儿,花媒婆说的那个县长兄长你不愿意,娘也不乐意。娘不能把女儿做续弦,那花媒婆说这个年轻的警察,你甩脸子又是为啥?”“娘,你不知道,这个花媒婆说是啥警察,就是以前撞死少峰他爹的那个混混。你还记不记得?后来,还遭人绑架了,她姐在家门口竖招魂幡招魂的事,难道您不知道吗?”“噢!原来是他呀?”毛夫人忧心忡忡地说:“你爹去太原这么长时间了也不见回来。你说这整天来提亲的人,娘都不知道该咋回人家的话。”“你就说等爹回来再说。”“女儿大了,反倒让娘操不完的心。”毛夫人说完话起身要走,紫云喊了声:“娘!”然后欲言又止。毛夫人见女儿心思重重的样子,说:“云儿,你想跟娘说啥?”紫云的心思羞于出口,赶紧掩饰说:“没啥。”毛夫人猜不透女儿的心思,摇摇头出了门。

鸿远娘自从托村里胖婶打听为儿子说媳妇的事,就一直惦记着这件事。胖婶从城里回来,赶紧跑来对她小声小气说了几句,然后说:“就在狐三村教书,你有空去看看。”

鸿远娘听了胖婶说的那个姑娘在狐三村教书,满心欢喜,准备去看看。她对着镜子用木梳在嘴上呡了点唾沫,然后在头上把零乱的头发轻轻地抿了抿,又整整脑勺后圆圆的发髻。她上身偏襟大布衫,下身大裆折腰裤,裤脚用带子扎得紧紧的,显露出娇小的一双小尖脚。一双被缠过的小脚是上辈延续下来的遗迹,也是遗留下来欣赏女人美不美的唯一标准。这种畸形的审美观在鸿远娘的观念中根深蒂固。鸿远娘这种装束和发髻,是当时中国农村妇女的普遍状态。她在镜里看看自己,还感到满意,就颠着一双小脚出了门。她走过院外的打麦场,走过竹林与涧水之间的小路,站在东城门外的石桥边。

鸿远娘一直朝狐三村一完小门口张望,希望学校放了学就能看到她要看到的那个姑娘。为儿子相媳妇是一个母亲最开心的事,也不知姑娘长得啥模样,究竟是稀还是丑?稀罕人了,那没的说,自然是心里欢喜。如果丑了呢?丑了当然不行,到娘这一关就过不去。但回头一想,赵家这样的大户人家怎么会生出丑八怪的姑娘呢?那也说不准,要万一是呢?万一是丑八怪咱说不愿意,这让赵家知道了,岂不得罪了人家?到底人长得咋个稀丑怪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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