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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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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条峰峦》连载

第二十八章

二十多天的交战厮杀,沿河一带的滩地小麦十有九毁。原来金波荡漾的麦浪已寻找不到几片像样成行的麦垅,好好的麦子被炸弹炸烂,士兵踩踏,卧倒折损,乱七八糟地与泥土血浆搅和一地。

日军撤退后,惊恐未定的村民来不及为死去的亲人悲伤,匆匆掩埋好遗体后,拿起镰刀、竹篓、簸箕和麻袋赶紧到地里抢收。六月底,沿河的麦子已经熟透,只要一碰,麦粒就会从麦穗上嗖嗖地往下掉落,更不用说是经过一场恶战,有的麦穗已是光秃秃的,有的麦穗上也只剩下一两粒,幸存的老百姓趴在地里,从泥土里一粒一粒地往手心抠……

三湾至沙口滩的所有麦地,村民大大小小男女老幼,只要能走动的都下地捡麦子去了。凤凰城大街小巷的人们都拿着镰刀竹筐麻袋纷纷从家里出来,边走边喊:“去赵家地里割麦子了!赵家今年的麦子全送给大伙了!”一时间,没有土地的村民都涌向赵家麦地。人们小心翼翼地收割着麦子,款款地捡拾着麦穗,生怕麦穗上的麦粒再被碰落。往年收麦子,一捆一捆瓷瓷实实地车拉马驮往回运,今年则是一筐一筐,一麻袋一麻袋蓬蓬松松地往回挑往回背。

沙口滩一带村民,在经历了日军残酷屠杀后,脑海里满满都是被日军杀害的中国官兵和当地村民惨死的情景。每到夜幕降临,村外官道壕、沟崖下、黄河岸边,星火点点,到处是焚香烧纸祭奠亡灵的人们,哭声四起,哀声不断,好是持续了一段时间……

三十八军军长赵寿山也要求部队官兵帮助老百姓抢收粮食:“士兵们,我们到中条山以来进行了六次反扫荡战役,就数第六次最最惨烈,我们死伤了不少官兵,古平县老百姓也死伤不少。还有老百姓到口的麦子,几天时间被炸被踩踏,折损严重。为了减少老百姓的损失,我命令从即日起,除坚守阵地的官兵外,其余人员一律帮助老百姓收割碾打。”讲完话,赵军长亲自带兵下地干活。九十六军李军长同样要求官兵为老百姓抢收麦子……

岳少峰把几个区队长召集来,安排了抢收小麦事宜之后,队员们同村民一样,从早到晚忙活在麦地,一直持续了半个月时间,才勉勉强强把散乱的麦子收割回来。

捡拾回来的麦粒上沾满泥土,泥土上带有血渍,血渍有中国人的,也有日本人的。村民们把这些粮食在淌过血的涧水里一遍遍淘洗,在死过人的麦场上一天天晾晒,在沾过血的碾盘上一遍遍碾压,最后变成既浸有血腥味,又熏有硝烟味的一点点少之又少的金贵面粉。

为了隆重悼念柳乃夫和秦河山同志,李鸿远通过牺盟中心,组织了中条山文化界的所有名人和抗日团体,在涧阳镇举办了盛大的追悼大会。追悼大会的盛况很快在各大报纸上登载,引起全国人民的广泛关注……

岳少峰参加完追悼会回到凤凰城,仍然忧虑着今年小麦歉收的事。他召集主要成员在傅说书院开会,研究有关事宜。他说:“同志们,麦子折损严重,收回来的不到往年的一半,今年沿河粮食是个大问题。如何让老百姓度过难关,我考虑要做到以下几点:一是要号召大家节约粮食,不能浪费一颗一粒,非战时状态多加点野菜;二是夏粮收购对这一带的老百姓要改变往年的标准,考虑到少征或者免征。这两个问题都必须做到。还有一件事与大家沟通一下,接上级指示,七月初中条山区‘第一次妇女代表大会’在涧阳镇燕家山召开,要求我们县也推荐一名代表参加,妇救会推荐俞倩同志为代表。俞倩同志,你准备一下,到时候准时参加。”此时,牛二柱带个娃娃来,哭着说要寻舅舅。岳少峰望着娃娃询问了一番,才知小娃名叫小栓子,今年十一岁,舅舅是徐老六。爹娘被日机全炸死了,要参加大刀队杀鬼子。听了此话岳少峰心情沉重起来,他说:“同志们,日军的几次大扫荡,不知炸死了多少人,有多少娃娃变成了孤儿。这又是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他思索片刻对俞倩说:“据说有一位叫朱庆澜的先生,在中条山东部到处奔走筹集钱粮,在太寨村办了一个难民儿童教养所,专门收容教养无家可归的儿童。你在开好妇女代表大会的同时,积极了解一下这方面的情况,看还有哪些孤儿,都争取安排到那儿。”俞倩说:“没问题。”少峰说:“是不是你的工作相对多了一些,恐怕忙不过来吧?”俞倩还说:“没问题。”少峰又把小栓子也交给她,俞倩还是说没问题。俞倩一连说了几个没问题,让岳少峰过意不去。

此时,铁蛋来报:“有一个老头来说要寻香娥。”岳少峰不解地回头望着大家,说:“香娥是谁?”俞倩抬腿就往外走,大家望着她满腹疑惑。

俞倩在凤凰城上女子学堂时,嫌俞香娥这名字俗气,就自作主张给自己起了俞倩这个名字,一直到现在大家都这么叫她,从来不知道她还有个香娥的名字。俞倩走出屋,看见一位面容沧桑的老人肩搭布褡裢,脖上挂个长杆烟袋,一脸苦楚地望着她。俞倩望着眼前这位既怨恨又思念的老人愣在那里,一时不知道该说啥好。老人颤抖着声音喊:“娥……”俞倩站那没动。此时,屋里开会的人也都出来。老人说:“娥,都是爹娘的错,爹知错了,不该拦着你。”此时俞倩才上前扶住老人说:“爹!这么远,你咋来的?”“爹知道你在这里干大事,早就想来看看你,就是没脸来。这次死了这么多人,爹放心不下你就来看看。”说着老人用衣袖擦拭着泪水。俞倩也忍不住流下泪来。少峰说:“俞倩,让老人家回屋说。”俞倩把老爹扶进屋里坐下,说:“爹,你一个人来,我娘呢?”听了女儿的问话,老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哽咽着说:“你娘她……”“我娘咋了?”“你娘她被日本鬼子的炸弹炸死了。”俞倩瞬间懵了。老爹又说:“日本人的飞机天天往村里扔炸弹,乡亲们到处躲藏,我和你娘还有村里的几个人往山洞里跑,没等跑到就被炸死在半路上……”俞倩没听爹把话说完,已经哭成了泪人。老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颤巍巍地打开,露出了一双银镯子。老爹把镯子捧到俞倩面前说:“这是你娘给你准备的嫁妆,一直念叨着要寻机会给你送来。还没等着机会就……”此时俞倩已经哭得泣不成声……

岳少峰陪着极度悲伤的俞倩默默地在涧水边走着。过了一会儿说:“俞倩,伯母被炸大家心里都很难过,你一定要节哀啊!”俞倩说:“我会的,还是说工作吧!”少峰说:“你先别急,我把工作先让其他同志来做,咱先把老人家安顿到尧店再说。”俞倩点点头。

俞倩和少峰从外面回来,看见老爹背起他的布褡裢拿起他的旱烟袋正准备离开,赶紧上前说:“爹,你这是干啥?”“我得回去。”“爹,我把您安顿到尧店,那里安全,您就踏踏实实在那里住吧!”“不了,见了你爹也了却了一桩心事,也好跟你娘交待了。”“爹,您回去我不放心啊!”“爹这把老骨头也没啥怕的,回去也陪陪你娘,要不然,她一个人在那荒山野岭也怪孤单的。”俞倩嗔怪地说:“爹!您说啥哩!娘已经不在了,就是您一个人也要好好地活着啊!女儿可就您这么一个亲人了。”“爹知道。爹看到你有这么多好同志一搭干事,爹也就放心了,没啥牵挂了。”俞倩爹又抹了一把脸上的老泪。俞倩忍不住又哭了起来:“爹!您咋就这么不听劝呢?”“你就别劝爹了,这么多年,你还不知道你爹是个犟老头?”听爹这么说,俞倩哭笑不得,说:“爹!您就是个认死理的人,啥事都得自个明白,谁劝也没用。”“你知道就好,爹看你很忙,不搅扰了,爹走了,你自个注意安全。”说完,俞倩爹愣是离开女儿向西走去。俞倩望着老父亲远去的背影,心中有万般不舍与说不出的酸楚……

俞倩送走老爹,带着小栓子匆匆向涧阳镇赶去。到涧阳镇马上联系三区队梁虎生和杨永生,很快了解到儿童教养所的情况。同时安排了几名中共党员进入学校做教师,负责这些孩子的学习、生活和管理,使无家可归的孩子们暂时有了安身之处。

李鸿远参加完柳乃夫和秦河山追悼大会后回到龙潭沟,又接到八路军总部来电,电文说朱德总司令来中条山与卫立煌总指挥会面。他心情骤然激动起来,马上开始准备工作。

中条山战局情况一直是朱老总关注的重点,尤其是六六战役后,他特别想来看看在中条山指挥作战的卫立煌将军。

卫立煌的指挥部设在古平县东部山区太寨村,院子坐东向西,东面靠山梁,西望是山梁,院子一排窑洞,都是石砌砖箍,是大户人家所建,非常讲究。卫立煌获悉朱总要来,特意把孙蔚如和赵寿山几个军长叫来,一起在村头迎候。

自从日寇铁蹄踏入山西后,朱德领导的八路军与卫立煌领导的中央军,精诚合作,互为策应,从娘子关到忻口会战,从忻口会战到临汾保卫战,尤其是在临汾保卫战中,卫立煌的中央军在韩信岭被日军重兵围困,他命阎锡山带晋绥军向北杀去夺回太原。但阎锡山在日本留学时与日军头目来往甚密,日军侵入山西后,还藕断丝连未间断来往,行动自然被日军获悉。日军特务故意放出口风,忽悠阎锡山说途中有日军伏兵。阎锡山不愿与日军拼得你死我活,惯于玩三个鸡蛋上跳舞的滑头阎锡山,走到半路借故不前,扭头带兵躲到吕梁山上看日本人跟中央军打,跟八路军打。卫立煌率军在韩信岭与日军死拼,难以突围,急电八路军朱总司令,朱德命八路军要不惜一切代价保证卫司令的安全。八路军当时对日作战,根本抽不出更多的兵力,只抽调一个连的兵力火速赶往增援。一个连的兵力单挑两千日军,日军根本没放在眼里。但这连八路军战士,采用迂回、突袭、声东击西等战术,打得日军丢盔弃甲,硬是打出几个团的效果。卫立煌以为八路军派了几个团的兵力来,但没想到只是一个连的兵力就为他解了围,还缴获了弹药、战马诸多战利品,这让卫立煌大为敬服,从此与朱德结下深厚友谊。

朱总一行骑马从太行山八路军总部出发,一路经封门口、垣曲十八兵站,然后向古平县太寨村快速行进。

卫立煌见了朱总就紧紧握手说:“玉阶兄,可把您盼来了,我真想您啊!”“我也想你们啊!”朱总与大家一一握手问候:“你们辛苦啦!”卫立煌说:“玉阶兄更辛苦。您大老远来,爬山涉水一路颠簸,鞍马劳顿,肯定是疲惫不堪。先回屋洗把脸歇一歇,缓缓气。”朱总说:“这些天来,卫总司令和孙军长、赵军长恐怕是没有好好睡觉吧!”卫立煌说:“这让玉阶兄说中了,二十多天哪,还真是没有。”朱总说:“这仗打得不轻松啊!日军调集了大量兵力来进攻中条山,第四集团军仍然能把日军打退,这是卫总司令指挥有方啊!”卫立煌说:“也是好险哪!”朱总说:“转败为胜更值得总结。”卫立煌说:“多亏赵军长啊!临危受命不负众望。”赵军长说:“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是全军将士同仇敌忾的决心和意志。”卫立煌说:“赵军长自从在太行山一带,跟八路军共同对日作战以来,打法就灵活多了,听说与彭总关系不错,是不是彭总教给他啥好法宝了?”朱总哈哈哈哈地笑了起来,幽默地说:“那是赵军长脑壳子灵活,一点就通喽!”朱总用了一句地地道道的四川方言,把卫立煌逗得哈哈哈哈大笑起来,赵寿山和孙蔚如也跟着笑起来。瞬间朱总又严肃起来,说:“日军集中兵力围攻中条山,目的很明显,意在拿下茅津渡。这次,战线尽管拉得很长,但最后还是落在茅津渡这个焦点上。控制了茅津渡,就可继续向东西两边扩展,以达到控制所有渡口为目的。中条山的压力不小啊!”卫立煌说:“太行山的压力也不小,如果没有八路军牵制日军,中条山压力会更大。”朱总说:“保住了中条山,才能保住潼关,保住西安,保住大半个中国啊!”卫立煌说:“玉阶兄一语中的,也说到卫某的心里了。有您这次专程来交换意见,在下心里也有底了。军需物资调配问题,咱吃了饭再说!”卫立煌特意为朱总准备了山里的特色饭。

通讯员和房东一一把饭菜端了进来,摆在一张八仙桌上,有肉疙瘩、油泼辣子面条,还有一盆小鸡炖蘑菇,还弄了一碗红烧肉。卫立煌说:“本计划准备丰盛些,这山里还是不方便,只好简单些了。”朱总说:“又是鸡肉又是猪肉,这还叫简单?”卫立煌哈哈一笑说:“玉阶兄,我知道您八路军纪律严格,可您到我这儿就得听我安排,放心吃吧!这是我自个掏腰包从老乡家专门为您买的,还有这红烧肉,是派人专门从对河买的。”几个人都笑了。

朱总吃完饭出来,看到门外树下拴着的大白马就笑了。卫立煌也笑着说:“这还是玉阶兄的战利品。”朱总拍拍口袋的钢笔说:“卫总司令的礼物一直在我的口袋。”两人都哈哈笑起来。朱总说:“临汾一别就是一年多。”“这一年咱俩都没少忙活。”谈话谈得很愉快,两人的友谊不言而喻。卫总说:“住房都给你安排好了,就在不远处。要不要先休息一下,然后再谈?”朱总说:“你们先休息,我得去八路军办事处看看,回来咱们再谈。”

龙潭沟八路军办事处位于涧阳镇之南七八里处,与涧阳镇同在一条沟里,距太寨村有二十多里的路程。村里人依涧而居,院子呈自然阶梯状分布,从下到上依次坐落在涧水边的斜坡上。办事处设在半坡一户富裕人家。院子坐北面南,北面是五间正房,南面和东西是厢房。房子地基全是山石砌成,墙体是磨砖接缝,门扇窗棱稍有雕饰,雍容大气,让人惊叹。房子的主人是村里的大财主,家里有六个儿女,家产丰厚。老大早早送去太原上学与毛瑞峰是同学,在学校与毛瑞峰一起跟着共产党闹革命,一心要为老百姓谋利益。运城沦陷后,他做父亲的工作,把八路军办事处设在家里,一是方便党的联络,再是感觉八路军在他家比较安全。

八路军办事处实隶属中共运城地委,办事处设有秘书处、机要处、保卫处等机构,肩负着领导运城地区党组织抗日斗争的重要使命。

这天一大早,李鸿远同地委领导以及工作人员就忙碌起来,又是打扫院子,又是增加岗哨,然后专门在村口等候。中午饭后,朱总一行来到八路军办事处。房东崔大娘见来了客人,又是烧茶又是送水不停地忙碌。朱总跟大娘聊了起来:“老嫂子,您有几个娃娃?”“六个娃娃,四个男娃,两个女娃。”“好啊!娃娃都干啥?”大娘说:“四个儿子,一个在外面上了几年学,说是在啥地方工作,我问他,他老说我不懂就别问。老二老三参加了抗日自卫队,一个女娃参加了女子抗日班。剩下一个女娃还在上学。”朱总说:“好啊!您的娃娃个个都是好样的。”正说着院外传来了歌声:

中条山 黄河边

中华儿女勇当先

战倭寇 保家园

杀敌声声震山川

……

朱总说:“这歌好听啊!”崔大娘“这是我家老二回来了,他整天就爱唱这个歌。”催大娘话音刚落,一个小伙子满面笑容从外面进来。崔大娘说:“这就是我家老二,刚参加训练班回来。”朱总夸奖说:“好小伙子,参加抗日了?”二小伙子点点头。二小伙子开始有点不好意思,但一看是八路军,马上又放松了许多。朱总说:“小伙子,歌唱得不错嘛!”“学习班教的,大家都会唱。”“看来在学习班学得不错啊!”“大家学得可带劲啦!”朱总说:“好好学,学好了好上战场杀鬼子。”崔大娘的二小子笑着走了,朱总与地委领导进了北房。

运城地委向朱总做了工作汇报,朱总在肯定了地委的工作后,又谈了当前的形势和任务以及这段时间面临的主要问题。朱总刚交代完工作,办事处的一位同志匆匆跑来报告说:“朱总,有妇女代表求见。”此时,有筹备妇女代表大会的两个同志进来,说:“朱总,中条山第一次妇女代表大会召开,妇女代表们想请您跟大家讲讲话?”“好啊!妇女工作很重要,我一定去。”

朱总前往燕家山娘娘庙会场,接见了与会的妇女代表,并做了重要讲话:“姐妹们,你们是抗日救国队伍中一支不可缺少的重要力量,中条山战场能一次次打败日寇地扫荡,你们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今后还要继续动员更多的妇女同志,积极参加到抗战队伍中来,把日本侵略者早日赶出中国!”朱总的讲话,使妇女代表深受鼓舞。妇女代表们齐声高唱起《中条山抗日战歌》:

中条山 黄河边

中华儿女勇当先

战倭寇 保家园

杀敌声声震山川

……

朱总讲完话又赶往太寨村,与卫总司令把物资调配诸多事宜谈妥后,住了一夜匆匆离开。

俞倩从涧阳镇开会回来,向大家介绍了“中条山第一次妇女代表大会”的情况。岳少峰惊喜地说:“你还见到朱总司令了?”“朱总司令还跟我们妇女代表一一握了手,并做了重要讲话呢!非常鼓舞人心啊!”听了俞倩介绍,大家心情都非常激动。俞倩又把儿童教养所的地点、人数以及老师的配备情况做了详细汇报。岳少峰说:“把孩子们安顿好了,孩子们也算是暂时有个家,又有几个责任心强的老师管理,我们也就放心了。”

朱总离开后,八路军办事处开始研究面临的问题。地委领导对李鸿远说:“上次古平县送来的情报很重要,争取伪军这件事,领导也考虑了很长时间,地委也作了充分研究,必须派一个稳妥的人,才能完成此项任务。”李鸿远说:“这个任务很重要,弄不好是几千人的性命。”“你看谁去比较合适?”李鸿远思索了一会说:“还是我去吧!”“你说说你去的理由。”“我在盐池待过,与那里的工人熟,通过盐池工人,联系据点伪军。”“你有把握吗?”“这个暂时不好说,我去了才能知道。”“那你先摸摸情况,回来咱们再定。”李鸿远接受任务后立刻出发……

运城盐池戒备森严,盐池一圈围墙,禁门口有日军重兵把守。李鸿远蓬头垢面来到禁门口说要找活干,日军站岗的用枪托捣了他两下,见他竟然没有倒地,于是“吆西!吆西!”地叫了起来。就这样,李鸿远成了一名盐池搬运工。

郝老大见到李鸿远悄声说:“老弟,在盐池干活九死一生啊!你咋又来这鬼地方?”“我想来看看你们。”日军见他们说活,严厉呵斥道:“快快地干活,磨洋工的不要。”李鸿远赶紧扛起一包盐袋,跟着郝老大,两人一前一后走着。郝老大放慢脚步,李鸿远赶上后说:“大哥,在这里还好吧?”“好啥好?没死就是万幸。”“大哥,据点伪军里你有认识人吗?”“我那三弟就被抓去了,村里人骂,据点日军欺负,里外不是人。日军三天两头还要到他家去,媳妇吓得不敢在家待。”李鸿远说:“你能带我去见见你三弟吗?”“人家躲他还来不及哩,你寻他干啥?”“我一个亲戚也在据点当伪军,我就是不知道他在哪个据点,想让你三弟打听打听。”郝大哥说:“我先帮你问问。”收工后郝老大要回去,日军岗哨拒不让出。郝老大好说歹说死活要出去,日军就是不许,还把郝老大打了一顿。李鸿远眼睁睁看着郝大哥受日军欺负,心里气愤难平,说:“大哥,日本人都不让回家了?”郝老大说:“一阵一阵的。”李鸿远不明白。郝老大又说:“前一阵小鬼子就都跑了,好像是打仗去了,我们就都跑回去歇歇。估计小鬼子回来了,我们也就回来了。”李鸿远说:“跑出去了,干嘛还回来?”“我们家就在潞村,不回来,小鬼子就上家去了。”停顿了一下,郝老大又说:“这帮狗日的,是要把人往死里逼。”李鸿远说:“郝大哥,让你受苦了。”“也没啥,咱们都是受苦的兄弟,有事只管说一声。”李鸿远说:“大哥你出不去,你把三弟的情况说一下,我出去。”郝大哥说:“我出不去,你就能出去了?”“两个人的办法总比一个人多嘛!你还是跟我说说。”郝老大把三弟家地址,以及三弟的名字一五一十告诉了李鸿远。

李鸿远没想到一进了盐池便出不去了,心急如焚。四周都有日军把守,又不能硬来,只能继续在盐池扛盐,并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这天,一个盐工因为患疟疾被两个日军抬着扔出了盐池,让李鸿远有了一个想法。但这个想法很危险,如果被扔出去自己能活着,还能继续完成任务。万一死了,这件事就搁浅了。想到此他犹豫不决。又过几天,又有两个盐工患病被扔了出去,李鸿远更加着急。此时,一个盐工要出去,说是老母病了要为老母看病,同样遭到一顿毒打,李鸿远心急如焚。心想:不能再等了,一定要设法出去。他专检坏了的馍馍吃,专从沟壕里舀浑浊的臭水喝,没过几天把自己整得上吐下泻,最后高烧不退。日军怕传染,捂住鼻子把他抬出盐池,扔在禁墙外面的一片荒草地上。

炎热的夏天,是运城最闷热的时候,蚊虫苍蝇一群群向他袭来,他丝毫没有一点动静。天慢慢黑下来,周围一片寂静,山风吹来徐徐凉意,李鸿远稍稍动了动身子,慢慢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地离开盐池……

李鸿远被扔出去后,郝老大非常揪心,生怕鸿远死在外面。但他出不去毫无办法。突然第二天一早,周围的日军全部撤离,盐工们趁机都跑了出来。郝老大和几个盐工跑回家找,家人都摇摇头说没见到。郝老大又顺着盐池边找,最后在一片荒草堆里找到,此时的李鸿远已经昏迷不醒。郝老大和几个盐工迅速把他抬回,但到城门口站岗的说啥也不让进。郝老大只好把鸿远抬到城外的一座小庙里,并找来大夫为他看病。大夫看了摇摇头抬脚就走,郝老大死活拉住大夫不让走,说哪怕死马当作活马医也要大夫尽尽心。大夫无奈,只好开了几副药留下,说如果他造化大就能活,这就看他自己了。郝老大赶快抓药,找来药罐子把药熬好为李鸿远服下,然后静静地等待。一副药服下不见反应,另几个盐工说要回家看看,然后都走了,留下郝老大一个。郝老大无奈叫来了老婆,老婆熬了第二副药帮李鸿远服下。郝大嫂说:“他爹,这是啥人啊?”郝老大说:“是好人。”郝大嫂也不说啥了,又服下一顿后,郝老大郝大嫂都愁眉苦脸等待动静。突然李鸿远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郝大嫂惊喜地说:“动了动了!”郝老大长长舒了一口气。李鸿远在小庙又待了几天,郝大嫂每天送些面汤稀饭,在郝老大夫妇的悉心照料下,他的病情渐渐有了好转,郝老大这才搀扶着他回到家。李鸿远到郝老大家待了两天再也待不住了,说啥也要离开。郝老大说:“你不是说要见我三弟吗?为啥不再等等?”李鸿远说:“我都出来一个多月了,不能再等了,你三弟以后再说。”李鸿远执意要离开,郝老大只好把他送出去。李鸿远拖着虚弱的身体,艰难地行走在山道上,他走走歇歇,歇歇走走,用了三天的时间才走到龙潭沟。

自从李鸿远说去盐池后,一个多月都没音讯,地委领导非常着急,担心出事,争取伪军的事又迫在眉睫。为了稳妥起见,地委领导经过再三考虑,决定另派人与安邑县、解县党组织联系,通过地下党去做伪军的工作。刚刚把工作安排下去,就看见李鸿远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地委领导赶紧上前把他搀住,关切地问:“鸿远,你怎么了?”鸿远累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领导把他扶进屋,又为他倒了碗热水让他喝了,然后让他躺在床上,安抚他好好休息。

鸿远睡了一觉,崔大娘端来热汤,吃了点东西才有了点精神。地委领导见鸿远好了些,也轻松了许多,说:“这一趟不太顺利吧?”鸿远说:“比预料的难得多。本想通过盐池工人能了解些情况,结果进到盐池反倒出不来了。”李鸿远把经过讲了一遍。地委领导说:“出不来,就拿自己的性命来赌?”李鸿远苦笑了一下说:“多亏了郝大哥,要不是他们,我恐怕就喂狼了。”“你呀!以后别再这样傻干了。好好休息,把身体恢复,争取伪军的事我另有安排。”“组织不让我去了?”“你这次说是去盐池了解一下几天就回来,一去就是一个多月。你能不能少让我操点心?”李鸿远说:“革命工作,哪能没有风险?”“你还有理了?”李鸿远赶紧承认错误,以后绝不再犯。地委领导说:“这一段时间,日方在报纸上一再抛出‘八路军不愿与国民党军配合作战,乘机扩大根据地盘’的谣言怪论。日军一方面在报纸上挑拨离间,一方面暗中拉拢蒋介石阎锡山,目的就是破坏我们的统一战线。蒋介石和阎锡山如果经不住日方德拉拢,势必会对我们下手。”李鸿远听了感到惊讶。地委领导说:“这一点,省委已经觉察到了,为了保护我们在中条山的有生力量,省委指示我们尽快成立中条地委,以应对局势的恶化。会议紧急,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大意。我们先预测一下,如果各县代表来参加会议,会出现什么状况?”李鸿远说:“如果各县代表来参加会议,势必会引起国民党的注意。国民党虽然不敢在办事处对我们动手,但代表在途中就难说了。”说完李鸿远又说:“在三十八军防区就好办了。”地委领导说:“三十八军防区还在西边,离我们比较远,我们如果过去,也会引起国民党特务的注意。”李鸿远说:“不在三十八军防区,我们干什么事都得小心谨慎。”地委领导说:“在三十八军防区也要小心谨慎,国民党特务到处都是,无论在哪里,我们都得小心。”李鸿远说:“看来这次会议不能在办事处召开了,这样一定会引起国民党特务的注意,我们的同志就会面临不可预测的危险。”地委领导说:“会议地址还是要好好斟酌斟酌。”李鸿远说:“会议地址不能在龙潭沟,那就选一个隐蔽的村庄,不会引起国民党特务的注意。”李鸿远建议会议地址选在黄龙寨赵万山家。

赵万山之前跟着嘉康杰在夏县堆云洞搞过地下印刷厂,散发过传单,是运城地委的联络员。这个情况李鸿远到地委后才知道,也知道赵万山家就在涧阳镇以东的黄龙寨。黄龙寨远离涧阳镇,只要保密工作做得好,就不会被发觉。地委领导也同意他的意见。会议地址确定后,李鸿远迅速通知各县代表。

岳少峰接到通知和注意事项后,知道形势严峻和会议的重要性。他与傅愣强研究如何能安全去参加会议。傅愣强说:“出了三十八军防区,一路都有国民党设立的检查站,你一个人去非常危险。”岳少峰说:“你有啥好的办法?”“这些国民党兵见了老百姓从不放过,但见了国军军官毕恭毕敬。”岳少峰说:“这么说我也要扮成国军军官了?”傅愣强说:“你是军官我是随从。”他说完又发起愁来,挠着头说:“就是这军服不好解决?”岳少峰说:“找赵军长去!”傅愣强说:“三十八军军服是灰色军服与东边国军的不一样。”岳少峰说:“赵军长总比咱们办法多吧!”

岳少峰和傅愣强找到赵军长说明情况。赵军长说:“你还别说,我这还真有两套黄军服,还有一双旧皮鞋,有用你们就都拿去。”两人高兴得不得了。

岳少峰一身军官装扮,傅愣强扮随从,两人一到关卡,关卡士兵就立正敬礼。他俩一连过了三个关卡都未出现任何状况。但出了第三个关卡问题就来了,岳少峰的皮鞋底掉了,脚下一走一扑楞。国民党军官哪有穿着破烂皮鞋的?岳少峰停了下来。傅愣强说:“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咋弄啊?”岳少峰说:“你给我找些树皮来。”

岳少峰把傅愣强找来的树皮垫在鞋底,用藤条绑在脚上,伸了伸脚说:“这样行不?”“你这哪像国军军官啊!”岳少峰说:“顾不了那么多了,只能这样了。”傅愣强说:“到关卡一看就会露陷。”岳少峰说:“你没看,到了关卡谁看咱脚下?”傅愣强还是不放心,一直盯着少峰的脚。途中少峰回头看了一下他说:“你别老盯着我的脚,抬起头往前看啊!”果然到了关卡,关卡的士兵只顾敬礼,没人注意他的脚下。

赵万山家远离村镇,后靠大山面临深沟,周围全是树林田野,院里窑洞全是石砌砖箍,窑洞套窑洞,下一层上一层。下面一层是主窑洞,平时接待客人用。上面一层是暗室,从后面拐窑可上去,虽没有下面宽大,但有暗道直通后山。院南面还有一个五间分上下两层的大房子,下面养牛和驮骡,上面冬天堆放干草,从此房也可通过窑洞的暗道到达后山。这是赵万山爷爷为防止土匪抢劫逃命时修的暗道,外人不知道。这次赵万山听说党的重要会议选在他家,就把这个秘密跟鸿远少峰说了。会址就在大房的二层,人员吃住都在这五间大房里。赵万山说是雇人干活,打发走家里所有婆娘小孩去舅家住,只留下他和老爹还有一个大妹在家负责做饭和望风,一切都在秘密进行中。

参会人员来自中条山的八个不同的县,互不认识。会议规定人员之间不得交谈,不得打听他人信息。会议气氛非常严肃,开始后,地委书记表情沉重地说:“同志们,目前形势非常严重,我们这次会议主要有两个任务:一是天要下雨,准备雨伞;二是为应对当前即将变化的局势,上级决定成立中条地委。”书记停顿了一下又说:“阎锡山秘密与日本人勾结,在太原建立山西伪政府,企图挤压我抗日队伍。这也是一个危险的信号。”与会人员互相看看,感到不理解。书记接着又说:“阎锡山在暗中盘算,如果日后这场战争日本人赢了,他阎锡山仗着日本人的势力,企图继续做山西的土皇帝。不仅如此,他还准备协助日军剿灭我们共产党八路军。”参会人员听了都非常气愤。书记说:“蒋阎的大量特务不仅渗透在抗日队伍中,中条山也有大量特务在频繁活动。同志们,形势非常严峻,我党面临着巨大危机。目前,中条山战役处在关键时刻,我们既要咬着牙配合国民党守军部队,又要防止国民党特务的小动作。为了应对国民党之后的大举反共,省委决定成立中条地委,加强对各级党组织的领导。无论形势发生什么变化,都一定要保护我们的党组织,保护我们的党员,保护我们的党员干部。大家必须明白这一点……”听了地委书记的讲话,与会人员非常谨慎,白天帮赵万山家在地里割麦、除草、整埝、垫窟窿忙着干农活做掩护,晚上回到家开会。他们不与任何闲人交谈,路边有人跟他们打招呼,他们只是笑笑从不回话,只怕说话口音不同引起怀疑。会议一直持续五天。为了安全起见,会议期间,鸿远和少峰等人始终没有出来,只怕特务跟踪,直至离开。

会后两个月的一天,鸿远找到少峰说:“嘉康杰同志被国民党特务杀害了。”少峰感到很惊讶。鸿远说:“我们不仅要对付日本人,还要防止国民党反动派。这次嘉部长被杀害就充分说明斗争的残酷性。”少峰说:“我们绝不会因为这件事被吓到,还要进一步加强工作。”鸿远说:“这段时间,安邑、解县党组织秘密对伪军做思想工作,将运城各据点两千多名伪军成功转移至中条山,并编入第四集团军,驻防黄草坡一带。”少峰说:“这么说争取伪军的事完成了?”李鸿远点点头。少峰说:“这两千多伪军一下子连人带枪全跑了,小鬼子可要心疼死了。”鸿远说:“很快日军就会开始扫荡,我们一定要做好准备。”

果不其然,之后的一个多月里,日军对中条山又发起三次大扫荡,但均遭失败。期间,三十八军各团轮番出击,在同蒲线南端破铁路、炸火车,频繁袭击日军,给日军造成极大困扰。奔赴敌后在稷王山一带作战的两个团,由于远离部队,后勤运输一时供应不上,粮食发生了严重危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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