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准确地说,我才刚满十六岁。
本来,我们家当时是该轮到我二姐下放,但当时,我们家的情形是这样的:我爸被关进牛棚还没下结论。我妈身体又不好,大姐早就支边了,家里的事,平常几乎都是靠我二姐在照应。如果二姐下乡了,我留在家能干啥?正是在这种情形下,我毅然挺身而出,顶替我二姐下乡了。
为此,我妈自然臭骂了我一顿,但我二姐却搂着我感动的哭了大半夜。
就这样,我实际上是跟随年龄都比我大一拨的队伍插队落户了。
轮到这般年纪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时,大概是边关地区都已人满为患,结果被全部赶到江汉平原。江汉平原,离家不远,也不算穷山恶水,比起那些扎根大西北、大东北的大哥哥大姐姐们。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说起来,我这个年龄与我当时生活的那个年代,并不是太吻合,甚至有些尴尬,上下都不太搭调。文革最开始的时候,我还属于小屁孩,那些个暴风骤雨似的大风大浪,我都没资格参加,顶多就是跟在大哥哥大姐姐们屁股后面看热闹瞎晃晃。轮到自己有资格参合参合的时候,运动高潮又已经过去了,工厂、学校、机关都在慢慢恢复秩序,归于平静。留给我们的最后一点余波,就是上山下乡。
我是一个生在红旗下,长在军区大院革命后代,原本父亲还是部队里面有着一定级别的干部。我在家里又是老幺,上面只有两个姐姐。所以,我的童年就是在蜜罐里长大。
大概是儿时的这种优越感,也养成了身上的许多坏毛病,大胆、叛逆、任性。在大院生活的那些日子里,我几乎就不怎么和那些同年龄的伙伴们打成一片,而是常常踮起脚来跟着那些比自己大一轮的孩子屁颠屁颠跑。当然,这也许还是和我的家庭原因有点关系。
我大姐和我们下面的两个孩子是同父异母,年纪相差也较大。加上文革刚开始,她就响应号召扎根边疆了。我一直也不是很有感情、很有印象。而我二姐就大我两岁,这样,无形之中就成了我二姐最讨厌的跟屁虫。
我二姐虽然就大我两岁,但小时候,女孩子都比男孩子成熟早,懂事早。对于文革期间红卫兵小将们一些革命壮举,她多少还有些亲生经历和体验。而且,在这些革命壮举中,我二姐从来都是积极分子,活跃分子。
说道我二姐,就不得不说下余若楠。在我成长过程中,她和我的关系几乎就和我跟二姐关系完全一样亲近、一样重要。
余若楠的父亲是我父亲的老下级,属于那种同生共死的老交情,可想我们两家的关系,就是那种比亲戚还亲的世交。我们的父母,年纪都相差无几。大人们关系太好了,就喜欢拿孩子们说事。总希望大人们之间的这份友谊和情感,也能在孩子们中间加以延续,发扬光大。但结果却往往又差强人意。前面两个,我们家生的都是女孩,余若楠她们家也是如此。再后来,我们家好不容易生了我这颗独苗。而余若楠她们家却再也没添人丁了。这一点,的确让我们两家的大人们颇感遗憾。
遗憾之余,大人们还是有些不太甘心。于是乎,就硬是把我和余若楠从小就拿出来做笑料。
其实,余若楠大我也就一岁多一点点。应该算是和我二姐一拨。以我们俩家的关系,我也是从小把她叫姐,把她当姐。稍稍长大后,大人们偶尔那我们俩开玩笑,她早就能听懂了,知道害羞了。而我却还是傻乎乎的跟着笑。
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俩的性格,似乎都在向着各自性别的反方向发展。她在大院里,经常跟着那些比她还大些的一拨男男女女。也能吆五喝六一呼百应。而我却特不喜欢闹哄哄的,绝大部分时间宁愿一个人安安静静看看书。
再后来,那场轰轰烈烈的革命运动爆发了。余若楠很快脱颖而出,成为一个革命司令部司令。带着一帮革命小将,斗私批修、文攻武卫,据说她还去过天安门广场接受过伟大领袖的检阅。不过,到了那段混沌的时期,我父亲已经靠边站,并进了牛棚。她父亲却没受到太大的冲击,而且还被结合进了领导班子。此后,我们两家的关系也开始慢慢疏远了,我和她也几乎没见过面了。关于她的事,也大都是道听途说。而我在当时,年纪的确还算小,也还有机会有条件逃避这些闹哄哄的运动。所以,在那场运动最热闹的几年,我都是“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
再后来,就轮到我二姐这拨上山下乡了。结果我就替我二姐下放了。
到了下乡的队伍里,我一眼见到余若楠,也许是生疏太久,我见到她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激动和亲近。反而是她不计前嫌,大大咧咧走到我身边,一把抓住我。一脸严肃警告我。说是我妈我二姐都把我郑重托付给她了。让她照顾我,还要看着我。等到了乡下,我什么都得听她的话。切!看来这么些年过去了,她倒没怎么变化,还是在我面前摆出一副大姐大的姿态。也罢!出门在外,多个朋友多条路!人家这么好心,这么热情,我还不领情?
一路上,余若楠还真把我当小弟弟一样,唠唠叨叨寸步不离。我想,我二姐肯定在她身上下足了工夫。难得她这么尽职尽责,对我的态度和亲昵,那也是前所未见。
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这是那年头喊得最多,也喊得最响的口号。之前,我耳朵也都听出茧了。但我却很少去想,总觉得这事跟我也没多大关系。没想到这一眨眼,一切就成了现实。我也是知青,我也被下放了。我也马上要从一个城里人变成乡下人了。这事来的太突然,我还真是没来得及细想。
随着大军,告别家人,城市离我渐渐远去,我的心才突然感到颤抖,感到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