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若楠下放的村子,住的小屋,我们那天一起送她回家,也还依稀记得。她不是和我一样住在农户家里。而是在生产队仓库边搭了间小屋单门独户。我也不知道她这到底什么原因。她一个女孩子,又是在乡下,天一黑就阴深深的,她也敢住?
可今天到了她家门口一看,热热闹闹挤了一屋子,我还以为走错了。原来,今天正好全大队知青都在她这儿串门。结果,我带去的一坛子酱菜,一人尝几口还带点走,分分钟就把一坛子酱菜全部扫光!我都后悔,怎么这么倒霉,不是白白辜负了米婶的一片心意?
看来,余若楠在这儿混的比我强多了。在广大知青中很有影响,很有威信,听大伙都叫她余书记,我都不敢相信,我们下放还不到一年,她居然都当上大队团支书了。再看看我自己,堂堂一个大男人,下放这么久,根本就还没有进入角色,和同大队的革命战友,就没任何往来,和一个湾子里的广大贫下中农也没打成一片,整天就知道自己关在家里磨叽磨叽,实在感到羞耻。
余若楠不仅把我带给她的珍贵礼物就这么随意抛洒了,还当着这帮战友,故意和我表现出关系特别,感情不一般,也丝毫不顾及我的感受,完全拿我当傻子。我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隐痛。
余若楠那我的好心当驴肝肺抛洒,一边享受,一边大方洒脱吆喝:“哥们姐们,边吃边听着。这就是郝斌,也是我弟弟!”
“哇塞!这就是传说中的郝斌同志?真是幸会!幸会!”
“这么帅气!太可惜了!怎么就便宜了一个黑五类子女?”
“哎哎!郝斌!是不是被人下黑手了?”
余若楠招下手让大伙停下议论:“好了!今天这酱菜可是我这弟弟专门来孝敬我的,我也高风亮节,给大伙一起品尝了。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软,我可有言在先了,从今往后,谁要再在背地里乱嚼舌根,也别再让我听到了。其实,我这个弟弟找个黑五类子女谈对象,完全是行善积德,替人摆脱湾子里一个无赖的纠缠。你们也都是道听途说,根本都不知道咋回事。以后也别跟着人瞎起哄!”
“什么?有这事?编故事吧?谁信啊?”
“就是!这年还真有这么白痴的人?就算是帮人家,那也不会白担个虚名了?对吧郝斌!”
“郝斌!为了个黑五类子女,把自己名声前途都搭了进去,这也太不值了!”
“少来!你觉得不值,人家郝斌同志觉得值就行了!”
听着这帮知青战友七嘴八舌,我这脸就像虾子夹一样。真想在地上找个眼钻进去。余若楠看我如此窘迫,赶紧出来圆场:“去去去!你们这帮家伙,酱菜都给你们抢完了,得了便宜也不饶人,狗嘴吐不出象牙来。赶紧散了,滚回家去,今天我弟来了,也不陪你们疯了!”
“好!走啦!别碍着别人好事了!”
“回家了!该干嘛干嘛!”
这帮哥们倒很听话,吃完嘴一抹,全作鸟兽散!余若楠这才慢慢松开我的手。我气呼呼还想跑,她便一步跨到我前面:“干嘛呀!还来真的了?你来看我,还一句话没说就要开溜,是来看我还是来气我?”
“你还怨我啊?你看看你,故意当着这么多人让我出丑。还把我一片好心都拿去喂狗了!”
“得得得!看你小眉小眼的,哪像个男子汉?”
我现在真是后悔,我来看她,本来就只想拉她垫背,拿她做个个幌子,我只是担心哪天她又跑去看我,不小心就把我的谎言戳破了。哪想到我这来得还真不是时候。
“好了,我来了,也都看见了,你在这儿可是如鱼得水,这么快还当上了大队干部!我来看你都是多余!”
“你再胡说八道,又想要我揪你耳朵了?”我真是自找麻烦,自讨苦吃。她这么威胁,我哪还敢动,只好乖乖听她摆布。她给我倒了杯水,和我面对面做的很近:“哎!今天怎么突然想起来看我?”
“今天?不是你上次要我来看你的吗?我哪天来也是突然啊!不过,今天还真来的不是时候。”
“怎么?是不是跟你那小对象闹别扭了?来找我诉苦的?”
“我来找你诉苦?那不还是叫你挖苦一顿,虐待一次,我才没这么傻呢!”
“噢!那倒也是,你在那儿人缘不错,有的是人关心。看来,你二姐的担心也完全是多余的!我这个做姐的,现在也成多余了!”
“谁说你是多余的了?我这不是专门来看你了?人前人后也都是把你叫姐的,你还要我怎样?”
“我还不知道,你嘴里叫我姐,心里却惦着别人,就是个没良心的坏怂!算了,我是大人不记小人过,懒得和你计较!那你也听好了,记住了,你今天来看我,我们这儿所有革命战友也都撞上了。以后可不能随随便便放我鸽子。”
“放你鸽子?啥意思啊?”
“这啥意思你不懂?你刚才不也都听见了,你这么大老远的,屁颠屁颠来看我,还带着礼物,人家当然也会认为咱俩关系就不是一般。亲弟情弟,二者必居其一,你打算怎么选?”
“那!上次我就说了不来看你,怕对你影响不好,是你非要我来。”
“我非要你来?今天也不是我拿绳子把你给绑了来的?来都来了,你还说这种屁话。真没劲!”
“那现在怎么办?”
“所以,我就说你以后就不能放我鸽子了!”
“我说楠楠姐!好姐姐!我这人笨,就不会猜哑谜。你想说什么,把话说清楚说明白好不好?”
“好啊!那我就说清楚说明白点。人家说我们俩到底是亲弟还是情弟,我们俩说是亲弟,人家也不会信,那就干脆说是情弟了。”
“什么?”
“干嘛呀?嘴巴张得像狮子,想吃了我啊?就你这样,名声在外、臭名远扬,难道你还敢嫌弃我?你是男人,担个虚名也不吃亏;我这一世清誉,可是被你彻底毁了!”
“楠楠姐!对不起啊!都怪我,是我糊涂!可这事真的要解释清楚,我和吴文燕的事,本来就被传的沸沸扬扬了,这还把你给搭了进来,我这成什么东西了?”
“你什么东西?就是个无脸无皮,道德败坏、恶贯满盈的臭流氓了。”
“我真是冤啊,比窦娥还冤,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你冤?你冤个屁!好歹你还有个吴文燕,那我呢?我才叫冤呢!我可是被你给冤死了!”
“不行!楠楠姐!这事你还是尽量给大家解释清楚,咱俩从小一个院子长大,我也是从小叫你姐的,大家都是知青,也都是城里来的,这怎么就解释不清呢?”
“要解释你自己去解释,我可不解释!这种事啊,越描越黑!”
“我今天来看你,也就是你那帮战友瞎起哄。你现在是团支书,你只要给他们一点颜色,看谁还敢瞎议论?”
“我神经?我有病?”
“怎么了?”
“算了!你这一来,算是授人以柄,给我的形象和名誉带来了严重的影响。不过,有时候,好事是坏事,坏事也是好事。你看,现在,我们这帮下放知青,一下子从城里被赶到这乡旮旯里来,所有人都感觉是从天上掉进地狱。白天累死累活,晚上黑灯瞎火,前途渺茫,寂寞空聊。如此一来,找个对象谈谈恋爱,彼此安抚卿卿我我,那就成了唯一的寄托和快乐!”
“那就是了!那你现在也是该早点谈个对象!”
“谈你个头啊!眼下这种情形,城里的知青还在一拨一拨往乡下赶,乡下的知青要想回城却是比登天还难。可真要让这些知青都在乡下安家落户,谁愿意?谁甘心?”
“楠楠姐!我们这些下放知青,谁也不甘心这样一辈子,可眼下,我们的前途在哪?出路在哪?这乡下的日子本来就苦,能坚持,能活着也都不容易,我们何苦还要自己给自己套上枷锁,自己折磨自己?你也先别想那么多、想那么远,先把眼下的日子好好熬过去再说!”
“那是,这才是你们男生的真实想法,在乡下寂寞难耐的日子里,随便找个什么人,打着恋爱的幌子,打发无聊的时光。什么道德败坏、流氓习性,对你们也都无所谓,不在乎。到最后吃亏倒霉的还不都是我们女生。我可不想这么轻易就放弃了,就把自己给废了、毁了!”
“那你刚才还说什么好事坏事啊?”
“咱俩这事,别人怎么说我还真不在乎,毕竟只是个虚名。有了你这个虚名,也正好替我挡了其他麻烦,挡住其他的色狼!”
“噢!原来你也是拿我当个冤大头啊!还故意装出一本正经吓唬我。那你总对我这么凶,总虐待我,以后我可真不来了!”
“怎么?你是不是觉得委屈?你也想沾点便宜揩点油吗?”
“不不不!我有这个色心也没这个色胆!我还是求求你放过我,饶了我!我在那儿,可是和黑五类子女大张旗鼓订过亲的。”
“没关系!你那是个乡下圈子,咱俩这是知青圈子,各不相干、互不搭界!”
“那你就真的不怕为这事背了黑锅,影响你的前途?”
“怕!但相比之下,我还是觉得背黑锅总比遭黑手好!就咱俩这关系,我可不担心你敢对我下黑手!”
“哎!楠楠姐!你也给我透个实底,你现在是不是被那个色狼给缠着了?告诉我,我替你出头,好好修理一顿。看看以后谁还敢打你主意,谁还敢欺负我姐!”
“得得!就你这样!我还担心你被人给修理了!你这一来,咱俩的关系很快也会传的有模有样的,回去后你可要当心点,没准就会有人找上门去,或者偷偷给你下黑手。”
“完了!这下我可真成冤大头了!”
“行了!做好事会有好报的,跟姐混,姐还会亏待你了?”
“行!我就信你,就跟你混!”
这下,我才真的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和余若楠这种聪明的女人打交道,我怎么还会自作聪明?这就叫聪明反被聪明误。我还没能利用上她,这一来倒是先被她好好给利用上了。要我给她做挡箭牌,当冤大头,兴许她第一次去看我,心里就是这样打算。这下好,我倒是自作多情,自觉自愿,主动就跳进了她早就设计好的陷阱里。
还有什么好说的,认倒霉呗!